這病突兀地很,事先無一點征兆,剛才還好好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轉眼間說壞就壞了。幹了一天的農活,繞著場子將麥子碾壓完成,挑草堆垛推成一塊兒,將塑料布蓋好方才吃飯,是累,但還是看了會電視才睡,半夜覺得肚脹,也渾不在意,隻道是吃壞了肚子趴會就沒事了,可誰知一會也受不了,不光是脹,也疼得很,整個肚子就像是個被不知是誰用手擠壓的氣球那樣,要裂不裂的在那鼔脹著。
江父急忙起來把江放背到村子裏的醫療點去吊水,可一瓶還沒吊到一半,江放就直喊不行不行,江父忙不得又找人幫忙送到鎮上的醫院。手術是麻醉之後動的,雖有點意識卻也昏昏沉沉的,沒有一點疼痛。闌尾處縫了好些針,隻露出一根管子,是用來排出裏麵的汙物,聽母親說,大夫說是急性闌尾炎,要是再晚來一會的話,後果就嚴重得多了。
江放是一點都不能動,直直地躺著,左右都是病人,臨近的病房裏還時不時傳來些病人或者家屬的哭嚎,讓人聽來是一陣陣的割心。每天除了吊些鹽水之外是什麼都不能進食的,整個身體有若抽去筋骨一般軟綿綿的,且白白的很瘦很瘦,真可謂好一把骨頭。
不少親戚村鄰來看望,江放是一句話都懶得說也沒力氣說什麼,除了睡覺之外便雙眼瞪著天花板。讓父母拿了幾本書來看,竟有些頓悟的感覺,可惜還隻是意會罷了。耳聽得隔壁的病房傳來誰誰死了,一聲又一聲淒慘悲哀的嚎叫夾雜著滿鼻的藥味,江放真覺得特難受。幸而這院住的並不長,十幾天便可以回家靜養,回到家呼吸間仿若隔世。
回到家也還是躺著,偶爾小坐一下,但已不再是滿眼的白,是天、雲和滿天的星鬥,還有月兒和各種各樣的聲響,空氣也新鮮地洋溢著生命的顫動。站起蹲下都會牽動傷口,稍稍走遠些就頭暈腳軟,這都需要人的照料。
每天早上一碗雞蛋湯,父母也時常買些可以補血的東西給他熬湯喝,兩個弟弟也很悉心,但江放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剛收下來的糧食幾乎賣完,那一年前的念頭便又跳了出來,父母仍舊是不同意。江放隨即又陷在了那種思想的鬥爭中,一年前的經曆又重現,他在心裏每天自己打著自己,整日裏呆呆的。
劉蘇蘇和莫莉結伴來看過他一次,這讓江放心裏舒服不少,而她們並沒有因他家的貧窮而看不起他,也讓江放自卑的心有些慰藉。看著父親拖著疲憊的身子早出晚歸,江放很是歎了口氣,對自己說那就繼續上吧。一旦決定了,後麵的事便好辦了,就算有些波動也隻是個小插曲,不過是讓江放的憂鬱多劃幾道不同的色彩而已。
江放現在最重要的是養身體,那這心便需要書來平靜,課本通覽了一遍便不想再看,把以前買的書翻出來找找有什麼可以重溫的,竟是看到不知何時買的一套《中國文學史》,努力想了想,才想起還是年前時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也許那會正沉迷在文學這個神秘充滿誘惑的字眼上,一衝動花了近一百塊買了這套書,可是沒翻幾頁心情開始煩躁,就扔在了一邊。
這會就著這不能亂動的身體正好可以看一看,而這一翻便和那次不同,有些驚豔的感覺,江放一字一字地讀著,並開始寫筆記,然後什麼都不想一頭栽了進去。等這再一出來已是開學在即,江放的身體也恢複的八八九九,至少平常的起臥行走是可以的,那套《中國文學史》也算粗略閱覽了一遍,雖不能說懂多少,但融入心的那些已足以給江放的思想打上一個框框,且某些已固的也因此更堅定,他竟是有些想念那隻狗。
那隻狗是江放家的,卻是除了江放之外的家人養的。狗是小弟抱來的,白色帶著些黑的花斑,還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可這並不影響它的心情它的可愛,它一樣地討人喜歡,隻除了江放,江放看待它就如同看到路邊隨便一隻狗一樣。長大後家人也沒有圈養它,它很自由,除了按點回來進些食外,晝夜幾乎都不沾家。
白天是四處遊蕩,好些回江放都能在很遠的地方見到它的身影,乃至四五裏外,夜晚則很隨便地找個地方睡一覺,真的是很自在。某一天在遠處看見它,江放忽然就覺得他和它之間絕對是有著某種共同點的,因此從那以後他會經常看著它笑,看著它白色的毛發中散亂的黑色花斑,還有那明顯大小不一的雙眼。
它和每一隻狗嬉戲,在四野村莊間流蕩,它在江放的眼中絕對是自由的精靈的化身,可有一日見不著它了,過得數日仍舊沒有回來,江父說它失蹤的前夜他聽見過一隻狗的吠叫,但是沒有在意,如今想來多半是被狗販子給獵去殺了。又有人說在鄰村的田裏見著了好大一灘血,八成便是它的,後來一直沒有回來,因此所有的人都相信它的確是被獵殺了。
江放也相信,但他更願意相信,它正在某處自在地遊走著,一雙大小不等的眼四處張望著這個世界,然後隨便扒拉點食物填一填肚子,在天地的懷抱中枕著星星入睡,夢中的嘴角笑著。
江放真的很有些想那隻狗,然後想著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