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講細摳精選為求真
揭秘古本
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本著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的原則,對周彙本的介紹以及抒發我個人閱讀思考心得的文字,或就一回充分展開,或幾回合並在一起來寫。希望讀者諸君能習慣這種靈活自如的聊天式寫法。
周彙本對這兩回的文字摳得很細,也更見功力。比如第九回茗煙隔窗輕蔑地揭穿帶頭鬧學房的金榮的“老底兒”:“他是東邊衚衕子裏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麼硬正仗腰子,也來嚇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隻會打旋磨子,向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就看不起他那主子奶奶!”有的古本把“東邊衚衕子裏”竟錯成了“東衙裏”,估計參與抄錄的是南方人,不知“衚衕”是什麼意思,所以把“衚衕”亂改為一個“衙”字。“衙”是衙門的意思,如果金榮是東邊衙門裏的,那不成了“衙內”了嗎?茗煙又怎麼能小覷他呢?“衚衕”兩個字現在簡化為胡同,南方一般稱這種空間為巷,這裏點明金榮家住東邊衚衕裏,也就再一次點明這些故事情節都發生在北京。另外請注意對茗煙那幾句話的寫法:頭兩句是跟寶玉說,第三句是跟金榮說,第四句是自我宣稱。曹雪芹寫人物對話經常這樣處理,不去仔細交代其話語對象的轉換,卻讓讀者完全理解,並且覺得如聞其聲,如見其表情。還要說明的一點是,那時候一般人口語裏,“姑娘”跟“姑媽”是相通的,但表達這個意思時,“娘”要讀第一聲,如果是稱黛玉“林姑娘”,則“娘”為第四聲而且輕讀。
再如第十回有一句是“誰知他們昨兒學房裏打了降”,古本裏的楊藏本是這樣寫的,周彙本取這個“打降”的寫法而不取另本“打架”的寫法,因為那時候有“打降”一詞,意與“打架”通,但“降”是本字。
第十回開始寫秦可卿得怪病,而且來了個張太醫給她看病。我的《 揭秘〈 紅樓夢 〉》上卷( 一 )對這段情節,特別是張友士的真實身份、他開出的藥方、道出的黑話,有很詳盡的分析,這裏不再重複。但我要在這裏跟大家討論一下金榮、金寡婦和賈璜夫婦的問題。這是我在《 揭秘〈 紅樓夢 〉》上卷裏都未來得及討論的。
金榮名字出現,脂硯齋批語曰:“妙名,蓋雲有金自榮,廉恥何在哉。”這個金榮原來跟薛蟠交好,後來薛蟠遺棄了他;寶玉、秦鍾入學後,他又與寶、秦交惡,並直接發生衝突,甚至揮動毛竹大板打去秦鍾頭上一層油皮。那麼,這個角色的設置,難道就隻在第九回裏鬧鬧學堂,第十回開頭跟他寡母咕咕嘟嘟,以後再無戲份了嗎?我想是不會的。八十回後,“四大家族”“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轉眼乞丐人皆謗”,在那種情勢下,以金為榮的金榮,肯定幸災樂禍。“冤冤相報實非輕”,秦鍾早亡,但寶玉、薛蟠還在“活受罪”,他即使不去落井下石,在一旁看笑話奚落嘲謗,也夠滿足其報複心的。金榮在八十回後,一定會再次登場。
金寡婦,是金榮的母親,在第十回裏,戲份很少,倒是聲言要去為她打抱不平的璜大奶奶,戲份頗多。她風風火火奔寧國府而去,去時是一盆旺火,進入大宅門,見到尤氏後,竟化為一盆溫水。曹雪芹寫得非常有趣,寫出了階層差異,更揭示了人性。但這一回的前半回目,不出璜大奶奶的名,卻偏強調金寡婦,這是為什麼呢?一位“紅迷”朋友跟我討論,他說這大概並無深意,就那麼一寫罷了。我卻覺得恐怕還是伏筆。在回目裏出名,統觀我們所看到的八十回書,就會發現那不是件簡單的事。比如第八回,不同的古本有不同的回目,在回目裏亮出名字的角色差異很大:
甲戌本——薛寶釵小恙梨香院 賈寶玉大醉絳芸軒
己卯本、庚辰本、楊藏本——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戚序本——攔酒興李奶母討厭 擲茶杯賈公子生嗔
夢覺本、程甲本——賈寶玉奇緣識金鎖 薛寶釵巧合認通靈
周彙本選的是甲戌本的寫法,紅學所校注本則選的是己、庚本的寫法,我以為周彙本的選擇更符合曹雪芹的原筆。這裏且不討論哪一種寫法最好,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說明,讓哪一個角色上回目,作者是煞費苦心的,在不同時期的稿本裏,來回改動,以求更加合適。那麼第八回無論是寶、釵、黛,還是鶯兒、李嬤嬤,確實都有上回目的資格,因為他們還都會在後麵的情節裏出現。由此類推,到了第十回,既然回目裏上半突出金寡婦,下半強調張太醫,那麼絕對不會是“隨便那麼一寫”,而且,大家請注意,各個古本在第十回回目的寫法上,竟全然一致!( 隻有個別古本把“窮源”寫作“窮原”,存在那麼小小一點差異。)我的看法是,張友士在八十回後還有故事自不消說,這位金寡婦,也會再次登場,有與她相關的情節出現。當然,璜大奶奶也還會有戲。實際上前八十回裏,提到賈璜的地方就不止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