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婉來長樂宮看望了靈初一番,說了那陸昭的事後,靈初心中越發混亂了。
什麼叫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當時她可真想緊緊扒住謝婉不鬆手,大喊“可以言傳!我聽得懂的!”偏偏謝婉任憑她如何糾纏也不肯開口,隻留下那難以言喻的眼神。
靈初快瘋了。
入夜時分,殿內燭火低暗,羅帳輕垂。有人卻滿懷心事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靈初躺在錦被中,眼眸微凝,默默地整理著思緒。
雲和殿時,皇兄說要讓她嫁於陸昭,而陸昭正好在殿中聽著,為何?而後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死了,素不相識的陸昭抱著她,神情悲痛,又是為何?
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越想越頭疼,靈初索性不想了。反正瞧夢中她的模樣比起如今還要大些,她大概還有幾年好活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半時分,更深露重。
靈初瞧著眼前這陌生的府邸,愣了愣,她這是又做夢了?這又是誰家的府上。
順著曲折的回廊與青石徑往深處走,屋簷如鳥翼飛延,朱瓦青牆,應當是長安城中的世家府邸。然而不知為何,這人家瞧著氣派,氛圍卻低沉壓抑,隻有寥寥幾個灰白衣裙的侍女匆匆從廊下踱過。
再沿著曲徑往深處去,卻見一片絕美的海棠花樹林,緋色的花瓣如蟬翼般簌簌揚揚,清風掠過,海棠便紛紛飄落,恍然如仙境。
“真好看……”靈初在夢中驚歎著,她向來喜愛海棠花,卻不知長安城中哪位人家中栽了這麼大一片海棠林,真是品味高雅,甚得她心。
她起了興致,便飄進海棠林中,卻忽然聽見一道低沉的男聲從不遠處的竹舍中傳來。
隻聽他語氣暗啞道:“主上,宮中那人已準備妥當,明日便可以動手。”
本以為有人答他,卻隻有一陣寂寥的沉默。
靈初心中驚疑,連忙飄過去觀望,剛剛瞧清屋內那被稱作“主上”之人,她就愣了愣。
是陸昭!
明明已是三月暖春,他卻披了件厚重的銀色錦裘,虛靠在半遮半掩的窗台邊,麵無表情地凝望著窗外的海棠林,眼中幽深寂寥。
半跪在他身前的男子暗衛打扮,見陸昭不說話,道:“主上……夫人已去,主上當真要以身相試,換那虛無縹緲的來世嗎?”
陸昭仍不說話,寬袖微動,露出節消瘦的腕骨來。
分明是夢,靈初心中卻莫名一疼。
屋內又沉默了許久,許久。
陸昭仍舊凝望著窗外的海棠花,終於緩緩道:“陸府我已安排妥當,你不必再擔憂。”
他語調晦澀,如同許久不曾開口般。
那暗衛又喜又愁,神情不忍:“屬下不是擔憂陸府,而是擔心您!那玄術要用二十年壽命來換,且天命難定……主上,值得嗎?”
一片海棠花被清風打落,無聲地飄落至窗台上。
還記得那人曾說“既重來一世,她未必記得你,你亦如是。”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陸昭垂下清冷的眼眸望著那片海棠,良久,他輕輕地拾起它,語氣似遠方來:“……二十年,若能換她回來,該有多好。”
夢境戛然而止,靈初再度從榻上驚醒。
胡亂地摸了一把臉,卻沾上了微涼的淚水。
……她再也受不了了!
從榻上翻身而起,靈初匆匆披了件衣裳就奔到書案旁,守夜的侍女墨月被她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公主?怎麼了?”
靈初鎮定開口:“墨月,研磨。”
已是隱約黎明時分,冬日天亮得晚,昏暗的天際晨光熹微,透過緊閉的窗欞微微瀉入。
靈初伏在書案前,執筆而落,“若夢中是真,皇兄與我和陸昭賜婚,我嫁給了陸昭,卻在山澗下死去,死在了陸昭懷中……”
頓了頓,她繼續寫,“我死了,陸昭卻想用二十年性命來換我回來。”
寫到這裏,靈初揉了揉手腕,嗬出一口氣來。一旁立著的墨月雖然不知公主為何摸黑寫字,但仍關心地遞過一盞茶去,擔憂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