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看了白芷一眼:“走吧。”
“嗯。”白芷點頭。
兩人走到裴老將軍麵前,裴九拱手行禮:“爹。”
裴老將軍怒氣未消,原本笑著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掃了眼白芷,直接問:“你是蘇城知州白淵之女?”
白芷欠身:“回將軍,是的。”
“模樣倒是清秀,隻是這私訂終身可不好,尤其是與我那混賬兒子。”
白芷不該如何回答,隻能保持著微笑。
裴九笑道:“我這不是還有英明神武的爹嗎?”
“滾!坐好!”裴老將軍拿一塊羊肉往他身上砸。裴九靈巧地躲過了:“爹,孩兒有心疾。”
裴老將軍拿眼瞪他。裴九收起笑容,拉著白芷去位子上坐下。坐下之前,裴九見椅子上有片落葉,朝白芷笑了笑,拂開落葉。白芷抿嘴笑,坐了下來,目光掃視四周,卻見自己的右方正是慕屠蘇。他們的距離不過一個身位的距離。他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戰場的夜宴不比宮廷裏的夜宴。他們的夜宴就是喝酒、吃羊肉,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白芷自始至終低著頭吃東西,一言不發。誰想,她到底成了靶子,不一會兒,話題便轉到她這兒來了。
“九公子,這回栽倒在一棵樹上,有何感想?”一位少將打趣地把矛頭轉向裴九。
裴九笑道:“爬起來,大不了把樹搬回家,再出來混。”
“哈哈!”兩人笑了笑,互相舉杯,以表敬意。
“那白姑娘不哭斷了腸子?”又有一位少將把話題扯到白芷身上了。
白芷被在座的軍官注視得不好意思,微笑以對:“我會讓他沒精力再出去混的。”
“……”眾默。
裴九原本咧著的嘴一下子僵硬起來,他看了看白芷麵不改色的臉,自己的臉瞬間充血,尷尬地喝了好幾口酒。隨後大家哈哈大笑:“白姑娘果然是語出驚人啊。”
不語出驚人,這些人指定找她樂子,還不如直接嚇走他們,免得繼續逗趣她。
果然,話題轉了,坐在裴九身側的少將似乎與裴九關係不錯,聊得甚歡,觥籌交錯。
重頭戲來了。老虎帶著三位“絕色美人”來到席位之中,朝裴老將軍笑笑:“將軍,人到了。”
原本熱鬧的宴席,頓時安靜下來。白芷見在座的少將們都在注視她們仨,不免冷笑,男人果然是好色之徒。她把眸光轉向裴九,在眾人眼中的“好美色花花公子”反而酒酣之中,未察覺。
當黃衫女子看見熟悉的身影,往白芷這邊一看,登時愣了愣。白芷朝她微笑,看不出是警告還是僅僅是微笑。
她到底是敵是友?
裴老將軍忽然對慕屠蘇道:“屠蘇,可有興趣?”
慕屠蘇看了場上的三位女子。這對於桃花而已,乃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朝慕屠蘇眨了好幾眼,可在慕屠蘇眼裏,這不是拋媚眼,而是她眼睛不舒服,直接略過了。桃花在那一刻,心都碎了。
再看其他兩位,亦不能入法眼,他對裴老將軍道:“無興趣。”
這似乎在裴老將軍的意料之中,他淡笑,按官階大小一個個問下去……
白芷看到那些男人躍躍欲試的模樣,有些作嘔。再看那黃衫女子,她已平複了方才的驚訝情緒,看到白芷時露出了她慣有的表情。
害怕……
白芷撞了撞一旁酒酣的裴九,“少喝點酒。”
裴九回頭迷茫地看了看白芷。白芷拉長臉道:“今晚你說好保護我的。”
裴九忽然把頭靠在白芷的肩上,噴出一口酒氣,醉醺醺地道:“嗯,保護淫婦,奸夫有責。淫婦……”他拉長音,呢喃著,不知是對白芷說,還是自言自語,“我活得好辛苦,我……”白芷預感到接下來的話,是埋藏他心裏的話,興許會是酒後吐真言,她以手蓋住他的嘴,製止他再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此時正在夜宴上,這些話若讓旁人聽見可不好。
“嗚嗚……”裴九試圖掙紮。
白芷輕撫他的頭,順了順他一直束得整齊的頭發:“乖,晚上說。”裴九瞪著一雙充血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白芷。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直到聽見慕屠蘇的聲音。
“忽然覺得乏味,裴將軍,我收回方才的那句話,想找個女人陪我玩玩。”
白芷一怔,稍稍轉頭,便見慕屠蘇掃視著正中的那三位女子。
“哈哈,難得啊!好,讓你先選。”裴老將軍似乎來了興趣,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慕屠蘇對女子向來無興趣,今兒怎麼提起來了?莫不是這三名女子有過人之處?他掃了幾眼,並未覺得有多過人,反而覺得白芷倒是美得驚人。
其他人原本躍躍欲試的態度,因慕屠蘇這句話,皆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仿佛這是一個奇觀,值得放棄美女觀摩。慕屠蘇最大的口碑無非有三,俊美非凡,不好女色,溫柔孝順。曾高聲拒了他父親為他張羅的妾侍,他主張,一生一世一雙人。
難道,今晚他要破戒?與女子共度春宵?
“蘇蘇他怎麼了?”裴九雖顯醉態,但他還是有著一份清醒。至少他看出了慕屠蘇的異樣。是啊,慕屠蘇今兒實在不一樣。
桃花最為興奮,緊張又期待地看著慕屠蘇,目光灼灼。慕屠蘇卻讓她失望了,未看她一眼,眼眸卻直直地注視那綠衫女子:“你,今晚陪我。”
不止綠衫女子在驚訝,剩下的兩位也驚訝了。綠衫女子較桃花,少了一份嫵媚,又沒有黃衫女子長得漂亮。她隻有一雙露出害怕之意的大眼睛,與一張過於蒼白的清秀臉龐,美則美,美得不驚豔。
“過去。”裴老將軍微笑地看著綠衫女子。
綠衫女子咬咬嘴唇,走到慕屠蘇身旁坐下。她自始至終都未敢看慕屠蘇一眼,而慕屠蘇也沒看她一眼。綠衫女子不看慕屠蘇情有可原,可慕屠蘇挑了人家,又不看人家,這總有說不過去的地方。
黃衫女子被裴七的部下挑走了。桃花被另一名部下挑走。兩位美女方坐下,猴急的男人則如狗屁膏藥般黏著,與慕屠蘇那一對形成鮮明的對比。
慕屠蘇隻問:“名字?”
“玉玲。”
白芷登時瞪大眼,十分吃驚地看了過去。她的吃驚太過明顯,慕屠蘇與玉玲皆被她的過激反應弄得錯愕。白芷為避免尷尬,笑了笑:“我有一遠方親戚也叫玉玲,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她收回目光,吃了幾顆果子,安撫自己不平靜的心。
玉玲……南詔公主的化名。這名字好似吸血蟲,吸走了白芷所有的血液,她感覺極冷,腦子空白,手也禁不住在發抖。本來此玉玲非彼玉玲,樣貌完全不相似。可白芷腦海中回轉的點點記憶,與眼前這位玉玲不斷重合。
她們樣貌不相似,可她們有一雙極為相似的大眼。那雙能吸走人精魄的無辜眼睛,那雙看起來清澈實則深不見底的眸子!她永遠忘不了她一直以為善良美麗的公主會對她露出得逞的輕蔑眼神,對她道:“你永遠得不到他,永遠得不到。”
她不信邪,努力再努力,即使遍體鱗傷,失望又絕望,絕望又失望,她還是滿身是血地繼續努力,終究得不到,最後真的永遠得不到。
“白姑娘,你怎麼了?”慕屠蘇察覺到白芷的不對勁,關懷地問了問。
白芷看了看慕屠蘇,還是那一張她可望而不可即的臉,她死時發過誓,他是她不會再去觸碰的人。她神情恍惚了一陣,失手把身前的酒水弄灑了。白芷慌忙用桌布擦了擦:“沒什麼。”
她這個樣子哪裏像是沒什麼?裴九喝醉了,他本靠在白芷的肩上睡著了,因白芷身子動了,他一個不穩,頭直接砸到了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痛,好痛。”白芷忙把他扶起來。
“這個不爭氣的小子,白姑娘,你帶阿九去休息吧。”裴老將軍一臉嫌棄地看著裴九。
白芷點頭,全過程隻把注意力放在裴九身上,不去看任何人一眼,以致她錯失了黃衫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白芷把裴九放在他的床上。裴九軟綿綿地倒在床上,抓著被子,滾到床裏麵,呼呼大睡。
白芷又氣又無奈,也不知他今兒發了什麼酒癮,一直喝酒,把保護她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他這般不省人事,她當著他的麵被人刺死他都不知道。
白芷負氣地打了他一下:“真不知你是大智若愚,還是頭腦簡單。”
裴九忽然笑著道:“你猜。”
白芷一怔:“你沒喝醉?”
裴九把身子轉向她,裹著被子眨著眼:“沒法,若我不假裝喝醉,方才那三個軍妓,我可得摻和一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