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孤苦,為舊事沉吟哀歎……”女鬼輕輕哼唱著,聲音婉轉淒苦,似乎那唱的不是一段旋律,而是一段回憶,“說的,是一千年前的禾盛國公主。”
“禾盛”宛若空穀回音,在言汐耳旁徘徊不去,曾經或無意或故意遺落的往事,終究還是在此刻被推到了眼前。
“或許一千年前的事情幾位也都不曾聽聞,也或許聽聞了些添油加醋的話本,但是……但是,那些人們飯後的談資,卻是我切切實實的經曆。”
女鬼的嗓音似乎被漫長的時光打磨得如同一塊鵝卵石,表麵上光滑流暢,但隱藏著不露痕跡的深沉哀傷:“當年成旻將軍不顧國王的勸阻帶兵進攻悅衍國,在一夜之間把全國百姓盡數屠盡……說是懲罰也好,因果報應也罷,他舉起的屠刀最終還是落到了自己國民的頭上。”
言汐低垂著頭安靜地聽著,微弱的風聲和女鬼的空靈的嗓音產生一種奇妙的融合,似乎隨時都能把人扯進那場噩夢裏。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場荒謬又殘忍的戰事居然一夜而起,更沒有人想到成旻居然真的能率領軍隊迅速踏平悅衍國土,就像是一場玩笑一樣,在夢中開始,在夢醒時結束。”女鬼道,“沒有任何征兆,甚至沒有一個合理的起兵緣由,像是憑空而起又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成旻勝了,可禾盛敗了。”
言汐茫然地聽著,心裏仇恨的秤杆隨著女鬼的嗓音在一點點失衡,像走到了空茫的山穀裏,猶豫著不知該去向何方。她感受到關洱溫暖的手搭在她的肩,似乎是她身後強大而溫暖的後盾,指引她往前走。
“這麼說,”關洱道,“成旻出兵,禾盛並不知情?”
“禾盛同悅衍兩國雖說不上是什麼關係親密的友國,但兩國都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因此也算是互相幫襯著度過了兩百多年的光陰。住在兩國邊境的百姓更是早已經不分你我了,隻要國家戰事不起,他們在乎的都隻是每年收成如何、家人是否康健,每天辛辛苦苦又心滿意足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當時禾盛國國主病重,軍隊大權把握在成旻與公主手上,本也是相互製衡的局麵。”女鬼稍微停頓,烈火燃燒的劈啪聲悄無聲息向她靠攏,但她無知無覺,“但是那個成旻將軍,不知為何似乎一夜之間著了魔一樣,不知使了什麼妖術潛進公主府,偷走兵符。接著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召集了軍隊,在未經任何人的同意之下就一路殺進悅衍……沿途的百姓,無論是禾盛還是悅衍,都……盡數喪命。”
言汐瞳孔驀然放大。
她親眼目睹悅衍被屠,也曾聽聞禾盛被毀,但悅衍國的遭遇實在太過冤屈而悲涼,以至於著千年裏她無數次都默認了禾盛的滅國是殺戮的代價,是因果輪回,是天經地義。
但是她忘了,其實禾盛也同悅衍一般,是無數個完整的家庭的組合,是無數條生命安居的樂土,是有血有肉的靈魂生活的故鄉。
屠國的是成旻將軍,而不是禾盛國裏無辜的百姓。
“公主……公主知道之後帶著剩下的軍隊一路追趕,沿途看到的……”
女鬼猛然抽噎了一聲:“是血海。”
“我第一次看到什麼叫做血流成河,躺在地上的人全都不是一刀斃命。而是被人用刀劃開身體,放幹他們身上的血。”女鬼雙眼變得像血一般通紅,“漫天的大雨都衝不淡的血液沿著黃泥路,一直延伸到禾盛國國土之外。我們沿著血河一路往前,沿途沒有一個活人,全是通紅的屍體,血腥味道混合在雨水裏,無論你走到哪裏,你的眼裏、嘴裏、鼻腔裏、耳朵裏,全部都是血液的味道……它們跟著我們一直走,走到悅衍國的邊界前,變成了黑色的血。”
“我們都還沒來得及抬頭,慘叫就在我們身上發生。”女鬼眼裏閃動著恐懼,仿佛再次麵臨死亡,“一把沒有人操控的劍從我們每個人的脖頸間劃過,一顆顆頭顱像是從山巔上掉落的巨石一樣滾落在水坑裏,浸泡在黑色的血水裏麵……我們一路見證了別人的死亡,總算在那一刻麵臨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