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老爺隻是告訴他,當年他為了求得華老爺和華夫人的原諒,這才特意跑了一趟遙安水鄉。卻沒想到,過程卻是這樣的……
就是因為這樣,娘死的時候,他才沒有及時趕回來嗎?
走進祠堂,看著華曼雅的靈位,淩昀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精巧的荷包,靜靜的端詳著。
“哲兒,能答應爹一件事嗎?”淩老爺顫巍巍的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荷包,鄭重的交付到他手中,“這是我和你娘的結發,送到你娘的故鄉好嗎?我這一生都沒有好好陪過她,以後的日子,我可以一直陪伴她了……”
淩昀哲神情冷淡的伸手接過。“我會送去的,你放心吧。”
“哲兒,你恨爹嗎?”淩老爺老淚縱橫,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爹想把這掙來的全部財富捧到你麵前,你不屑一顧,爹想讓你在這府中受盡眾人的寵愛,你拂袖而去,爹想給你最最周全的嗬護,你把爹推開……你若真心恨爹,爹這條命便是你的……能給的爹都已經給你了,你別恨爹,別恨爹……”
淩昀哲忍住盈眶的眼淚,輕輕的握住淩老爺的手,低喃道:“爹,我不恨你,我其實,一點兒都不恨你……”
淩老爺無力的閉上眼睛,嘴上卻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曼雅,你聽見了嗎?哲兒原諒我了,哲兒,原諒我了……”
回憶及此,淩昀哲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把荷包輕輕的放在華曼雅的靈位旁邊,終於痛苦失聲。
“娘,我把爹帶回你身邊了!”
雖然淩老爺的屍骨一定會遷進淩家的祖墳,可他刻骨的愛人在哪裏,他的靈魂就安葬在哪裏。
不知道跪了多久,淩昀哲拭掉了臉上的淚痕,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的房間已經打掃出來了。
那忠實的老奴送晚飯來時,不知從哪裏拿了兩壇酒。
“小少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喝一點這個醉紅塵吧!這可是鎮上新開的酒坊裏,最有名的酒!”老奴放下酒壇子,轉身退了出去。
淩昀哲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一嚐,瞳孔瞬時一縮。
這酒?
華老爺繼承著書香門第的傳統,總是講求著孔孟的之乎者也,為人不免有些古板。
華夫人是個遵守著三從四德,賢良溫柔的女人,她對晚輩很是疼愛,卻又不驕縱。
淩昀哲不知道為何,明明是以前不曾見過麵的外公外婆,卻絲毫不覺得生疏。可在淩家那麼多年,他隻覺得冷漠,相處的越久,人與人之間就越陌生。
這是自母親過世以後,他所久違的,家的味道。
華老爺和華夫人見他年紀已經不小,便為他尋了一門親事,他沒有拒絕。
他的娘子是華老爺同窗好友的孫女,是個從小在書籍典故中耳濡目染的才女。行事雖算不上聰慧狡黠,但卻著實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不但孝敬華老爺和華夫人,和淩昀哲也總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她有一雙秋水一般的翦瞳,床笫之間,行魚水之歡時,淩昀哲總是溫柔的吻在那雙眼睛上,一遍又一遍。
那溫柔,像是對她,又好像是對另外一個人。
還有一件小事,淩昀哲從來不會帶著娘子一起去。
每個月,他都會有一天,順著貫穿小鎮的河麵泛舟。
這日,一葉小舟,緩緩的停靠在遙安水鄉的酒坊旁邊。
“小二,老樣子,來兩壺醉紅塵!”船夫將長篙一頂,抵在了岸邊,高聲喊道。
“來嘞!”店小二從掌櫃的手裏接過三壺酒,腳步輕快的從店裏跑了出來。
船夫茫然的看了看店小二,伸出手指重複道:“我隻要兩壺。”
店小二從船夫手中接過銀子,笑著把酒壺遞給他,解釋道:“沒錯,是我們老板娘有喜了,老板高興,這才讓我們多送客人一壺酒。”
“這樣啊,替我向你們老板道一聲恭喜啊。”船夫怔怔的接過酒壺,放進了船艙裏。
店小二爽快的點了點頭,又跑回了店裏。
長篙一撐,小舟再次飄蕩在這如畫的煙雨朦朧的小鎮中。
“客官,為何會偏愛這醉紅塵?”撐舟的船夫好奇的問道。
淩昀哲斂了斂那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淺啜了一口杯中的薄酒,輕嗅著那佳釀中所散發出來的茉莉香氣,含笑不語。
隻有這一刻,掙脫了愛恨的束縛,他的臉上,才透著前所未有的自在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