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秘密(2 / 2)

昨日是藥王誕,他們父子和其他杏林人士一起在城西藥王廟祭祀。不知怎麼,突然闖進來一個人拿著匕首就刺向他。兒子一把將他推開,自己不小心被刺傷。

他手忙腳亂要替昏迷的兒子裹傷,可解開衣襟後,卻看到其胸口綁著層層疊疊的白布。這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盡管用白布遮掩,也能隱約看出起伏。

許敬業當時就懵了,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進了大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會是這樣呢?這根本就不是男子的身體啊。

許敬業自己醫術平平,可參加藥王祭的不乏杏林高手,一號脈,也就驗證了許長安的女兒身。

……

想到女兒受傷的緣由,許敬業臉色略微和緩了一些,卻仍沒好氣道:“我沒事。我說的不是這個!我來問你,你明明是女子,為什麼要從小扮作男兒?”

許長安眼簾微垂,心知這個問題是避不過去的,她微微笑了笑:“爹,你忘了麼?我從出生起,就是這樣了啊。”

母親高氏還在世時,曾對她講過。母親懷她時,年近而立的父親正以無子為由納妾,甚至連人選都已考慮好了,隻等妻子點頭就抬進門。母親性子要強,不願丈夫納小,因此女兒一出生,就買通產婆,謊稱生了個兒子,斷絕丈夫納妾的心思。

許敬業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原本這樣的謊言很好識破,朝夕相處還能辨不出孩子是男是女嗎?

可偏偏他們這樣的人家,孩子年幼時,有母親和乳母照顧。他這做父親的,來了興致逗弄一下,就算得上慈愛了。更何況他納妾的計劃落空,有負佳人,心中不快,對妻兒冷淡了一些時日。還是兒子稍大幾歲後,他才逐漸生出了慈父情懷。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十多年來一直被蒙在鼓裏。

此刻看著女兒,許敬業暗罵自己糊塗。她雖然身量頗高,但身形纖細,皮膚白皙,柳眉長睫,杏目紅唇,分明是個美貌的姑娘。他是瞎到什麼地步,才會以為這是兒子,隻是長得過分秀美而已?

回想起過去十多年對“兒子”寄予厚望,許敬業怨自己糊塗的同時也恨妻女的欺瞞。

他深吸一口氣,冷笑一聲:“行,就當是你小時候不懂事,可你自小學醫,難道分不清男女嗎?為什麼要跟著你娘一起騙我?”

不等女兒回答,許敬業就繼續喝問:“就算你是為了孝道,不得不聽你娘的話。那你娘過世以後呢?你怎麼還一直瞞著?”

他胸中怒火翻騰,最惱恨的就是這一點。妻子高氏在五年前因病去世。如果那個時候女兒告訴他真相,他立刻續弦納妾,也未必就生不出兒子來。可惜他四年前失足落馬,傷了身體,隻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為什麼不告訴父親真相呢?

這個問題,許長安也想過。幼年時,是因為母親的叮囑。母親淚眼婆娑,說等生下弟弟,有了倚仗,就恢複她的女兒身。可惜直到母親病逝,都沒能再生下一兒半女。

許長安在母親去世後,依舊選擇隱瞞,則是有她自己的考量。她是金藥堂的少東家,自幼學醫認藥,年紀稍長就跟著坐堂看診,外出收賬。

這是男子身份賦予她的權利。

她不想像表妹那樣每日待在閨閣之中,隻能與女兒經為伴。

曾經見過海洋,她又豈肯再回到池塘裏去?

如果不是在藥王廟的意外,她更願意一直以男子的身份生活下去。隻是父親有性命危險,她來不及思考太多,也沒想到會因此暴露身份。

此刻父親問起,許長安隻低聲說了一句:“我不想爹爹生氣。”

——見父親在氣頭上,她心裏隱隱有了應對方向:不吵不鬧,暫時示弱。畢竟是骨肉至親,縱然父親再生氣,也不會真將她怎樣。

“難道我現在知道就不會生氣了嗎?”許敬業陡然提高了聲音,眼睛通紅。他驀的抬拳,“砰”的一聲,狠狠砸在床欄上。

床欄晃動,許長安睫羽低垂,輕咳出聲,蒼白的臉頰因咳嗽而變得通紅。

“你——”許敬業揚起右手卻又頹然垂下。他高漲的怒火無處發泄。女兒因他而受傷,而高氏早就長眠於地下了。

可他又著實委屈憤慨:“是我糊塗,我連個兒子都沒有,將來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爹——”許長安長眉微蹙,她強忍著胸口的疼痛,一字一字道,“您還有我。”

男子能做的事情,她一樣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