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姨媽,我在你們家人眼中不過是最卑微的塵埃,在你眼中就是肉刺。你真的因為可憐我才收留我嗎?如果不是姨父執意要留下我,如果不是你對我媽媽死在你家門前感到愧疚……你會像看戲一樣簡單地看我死去,不是嗎?姨媽,你的良心受到譴責沒?”

初晴微弱的呼吸如同飄浮在天地間的遊絲刺中孟可,來不及防備地侵入她的良知。

下一步的動作竟退卻在一個孩子一步步質問中。

隻有八歲,卻如此牙尖嘴利,長大了還怎麼得了!

孟可猛地收回掐在初晴脖子上的手,眸色複雜,忙著吩咐身邊的女傭。

“快把她關到樓上去,這孩子被‘寵壞’了!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可以給這個小賤.人開門!”

初晴沒有任何反抗,任由兩個外國女傭把她像破布一樣扔進二樓的一間雜貨屋裏。

連仆人都瞧不起她,到了夜晚時分,安娜端了一碗粥進來,順便警告她。

“晴,你該學聰明一點,惹怒太太你是沒有好果子吃的。呆在這裏可比呆在大街上好得多。”

安娜是紅房子裏的女傭,總是自以為關心地給予勸告。

來到這裏初晴聽得最多的就是要感恩,但她十分清楚:姨媽不是個恩人,還是個魔鬼!

今天是姨媽第一次打她,初晴覺得這種行為比她諷刺惡毒的言語好多了,至少她身體痛了,心靈就免受她言語近乎淩遲的摧殘。

安娜盯著初晴平靜無波的眼睛也開始皺眉,又開始了勸說。

“別老是像個悶葫蘆!……不,晴小姐你還是別說話了,你的語言總是那麼有攻擊性!好好反省吧!求上帝保佑你恢複正常吧!”

然後,安娜在離開時還不忘將門鎖住,這間屋子隻剩下她一個人,所有的陰鬱都瞬間湧了過來。

啪嗒一聲,臉上的血絲沾上淚水,鑽心的疼痛遍布她身體的每一條神經。

初晴瑟瑟發抖地端起那碗半涼的粥,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屋子裏放置的一麵映出她卑微軀體的鏡子讓她看上去像個鬼魅,初晴看著那個雜物堆裏蓬頭垢麵,一身髒兮兮的女孩。

輕輕說:“我一定會,我一定會逃離這裏!”

初晴每天呆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除了安娜每天會給她定時送食物之外無人問津。

雜物間裏臭氣熏天,彌漫著一股尿味。

紅房子裏幾乎所有的房間都經過精致的裝潢,可雜物間除外。

可以說是紅房子裏唯一一處粗製濫造的地方,一間堆雜物的房間能有多舒適好看呢?

沒有廁所,而且沒有人聽到她的呼喊,於是初晴尿了褲子。

她過於自卑而導致的過於自尊令她無法告訴別人這難堪的事件。

挨過了幾天後,安娜終於發現了這個現象。

她將初晴的褲子換下來,初晴像是刻意忽略她眼神裏的訕笑與嘲諷,不管精神上遭遇怎樣的傷害,她總是仰著頭與安娜對視。

安娜隻能在心裏咒罵和嘲笑,她也隻能在心中嘲笑。

因為,她根本無法正視那雙清澈的眸子而扯動嘴皮,笑不出來。

安娜臨走時留下了一個尿壺,憤憤道,“晴小姐,別再把這裏弄得臭氣熏天,真是受不了,八歲還尿褲子!”

真是死要麵子!如果她沒發現,她會忍到什麼時候?八歲孩子居然有自尊心,可笑的自尊心讓她活受罪。安娜嗤之以鼻,細細地想看清初晴陰影下的臉,突然想知道一向一潭死水的她此刻的表情。

初晴起初默不作聲,此刻突然睜著眼睛看她,漂亮的棕色瞳孔像塊冰冷的寶石,寒光淩厲無情熄滅了安娜點點好奇的念想,以清幽的聲音開口:“安娜,請給我一套衣服和一條濕毛巾。”

安娜遲疑了一秒後不悅地皺起眉,要求真多。

與此同時,她的心裏大驚,該死,被一個八歲的女孩嚇沒了膽子!

安娜丟下一條毛巾和一件裙子給她,臉色跟此刻的天空一樣布滿陰霾,沒有好氣。

“晴小姐,你的衣服實在太少了,跟大小姐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我挑了一件能看的,你趕緊換上吧!這味道真是太臭了……”

初晴換上她帶來的衣服,耳朵自動過濾一切嘈雜的聲音,被忽略還有安娜挖苦又嫌棄的語氣。

安娜觀賞一個八歲孩子換完衣服後迫不及待要逃離那個鬼地方,離開時嘴裏不停嘟囔:“上帝太偏心了!偏把個鬼丫頭生得這麼俊俏!”

安娜鎖上門的一刻也鎖住那唯一一道光線,初晴再次被困在黑暗的泥潭中。

那一年舊金山的雨季綿延數月,天空與灰暗做了交易。

初晴與外界接觸的光線隻能通過一扇碰不到的窗,在窗戶旁邊有一條半掩著的黑色窗簾,也因此她觸目所及都是絲絲細細暗灰的光線。

她已經數了幾千幾萬隻綿羊,姨媽還沒打算放她出去嗎?

她到底要關她關多久?一輩子嗎?不,她絕對不能死在這裏,她要出去,她要逃離他們!

姨夫一旦出差便要數月,他救不了她,她隻能自救!初晴心中的念頭在黑暗中越發鮮明。

她已經被關了快四個月,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克製自己不喊出來,夜裏的老鼠不斷地擾亂她脆弱的神經,她睜開閉眼都是老鼠的影子!

初晴的痛苦再次凝聚,可怕的記憶再次洶湧而至。

又是一個陰沉沉的夜,溫度突降,初晴忍受著身體上和心靈上的苦痛。

這時,門開了,一道奢侈溫暖的光湧了進來,初晴以為那是一次希望之光。

“晴,我給你送來一床被子。”來人是白若雪,那刻她竟露出和煦的微笑。

初晴冷極了,她勉強地笑了笑,“謝謝。”

在體溫下降為零之前,她接過了白若雪的“饋贈”,卻忽略這真情中夾雜的水分。

當她把棉被裹上時,一杯早已放在冰箱中冷藏過的水從頭頂淋下來,水珠如冰刀劃過她的肌膚,濕了頭發,濕了眼睛,濕了嘴巴,透心涼。

初晴的眼睛裏進了水,水霧內白若雪慢慢地踢了一下腳邊的灰塵,又撩起裙擺蹲下來。

現在臉上又多蒙上一層灰,抬起眼睛望過去,對麵的女孩打扮得十分精致,卷發長裙,臉上還浮動絲絲笑意,這就是白家人眼中乖巧懂事的大女兒。

靈動的眼睛散發著幽幽光芒,高高在上地撥開黑夜的遮掩想看清她這條孤船的漂泊,初晴聽見她話語中的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