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氣晴朗,白雲像是潔白的絲絨,陽光從茂盛的樹冠縫隙中搖晃著投射下來,在身邊形成一個一個遊弋的光斑。風帶著樹葉的清香香味,在空氣裏被陽光加溫。
一切都很美好。子曜嘟囔著,她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正準備去找程紹。今天早上起來她一睜眼,就被小桃拎著,讓她趕緊去見程紹。……餓死了。
好不容易趕到了書房,子曜再次抬頭看了看天空,覺得天空實在是藍的發亮,很好看,過了一陣子,門突然開了,程紹有點意外地看著站在走廊上看天空的子曜,倒是很快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來:“怎麼站在這兒?”
子曜一直覺得程紹不管說什麼都像伏地魔對你微笑,雖然是微笑,但那可是伏地魔!不過伏地魔長得實在是不怎麼樣,再優雅的笑在他臉上都是一坨屎。
“怎麼又昏睡過去了?昨天怎麼了嗎?”程紹把子曜牽進房裏,溫聲說道。
子曜站在離程紹很近的地方,她可以清楚地看見程紹眼睛裏的倦意,再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知道他又連夜看文件了,她展開一個笑容,說道:“隻不過是老毛病了,不用掛心。”
程紹倦怠地笑了笑,他對上子曜的眼睛緩慢地搖搖頭,說道:“還有別的原因吧?”
子曜也跟著搖頭,程紹也不逼她,隻是說道:“你不願意說就算了,不過,過去的事情還是忘記了好,放的下才能自在些,還能怎樣呢?”
子曜聽了這話,隻是笑。她展顏一笑,燦爛無比,甚至於燦爛地過了頭,生出點寂寞來,她說:“程紹,解得開的心結就不是心結了,隻是過去的事我如果放的下,怎麼會今生今世意難平?”
怎麼會呢?意難平啊意難平,世上唯獨不可以忘記的,就是那些過去,那些慘痛的,痛苦的,悲痛的,如同地獄一樣的過去。
子曜十三四歲的時候,曾經離開家人為自己打造的牢籠,去外麵遊蕩,她以一種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失去任何的姿態遊走在這個世間,她去過繁華的美國,也去過炮火紛飛的伊拉克,她做過線頭,做過洗碗工,非法童工雖然非法,但是到處都是。
當然,子曜也殺過人。那本來,就是她的本職工作。
子曜和不同的人見麵,偽裝成不同的人,有時候說中國話,有的時候講上流宮廷的古老英語,她見識過世界的許多麵,她仿佛是很多人,又隻是一個人。
千人一麵,或許,子曜隻是迷失了自我。她本來就沒有自我,一個殺手,不允許擁有自我。
子曜見識過這個時間最殘忍的一麵,她依舊活了下來。
子曜認識了許多性格迥異的朋友,他們膚色不同口音不同,那些掙紮在生存線上的朋友們缺乏金錢,沒有生活質量。他們沒有金錢,隻有自己的肉體,他們窮困潦倒,為咯生活不擇手段。那些人喝著廉價的啤酒,坐在啤酒桶上插科打諢,竟也能哈哈大笑出聲。
他們粗俗,但是靈魂仍舊充滿了人的鮮活氣息。那是子曜羨慕的。
子曜現在還記得一位妓女,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並不美麗,名字是最普通最爛大街的蘇珊,夜生活掏空了她,臉上的大濃妝也掩飾不住臉上的瑕疵,紅燈區都是這樣的女人。子曜曾經看見她給貧民窟那邊的孩子們送飯,子曜混跡其中,亞洲人普遍生的瘦小,竟然也騙了好幾日的飯菜。
還有那個迪克,一個意大利小偷。意大利人浪漫,但是小偷也很多,迪克長得很好看,綠色的眼睛金色的頭發,誇獎還未發育完全的子曜毫不遮掩,十分奔放熱情。迪克教會了子曜打開各種鎖的技巧,他那會兒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少年,身手了得,每日嬉皮笑臉,讓人看上去恨不得打他一拳。
就是這麼一個人,曾經拽著子曜的衣領用母語凶狠地問她:“你他媽怎麼這個德行,我好歹愛錢愛色,你怎麼連命都無所謂?!”
子曜當時說了什麼呢?
子曜當時隻是捂著自己被刀貫穿的腹部,虛弱地對著迪克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說道:“你說一個人什麼都沒有了,還會不會害怕失去?”
子曜沒指望程紹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也懶得客套噓寒問暖你來我往,隻是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喊我來是有事嗎?”
意思就是有事快說沒事我就滾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