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穿官服的寧承忠與鄒勝走出王家大院下院後門,就看見了低遠處的水碼頭。夏肥冬瘦的長江此時節水勢不旺,早春的江風帶有寒氣。他倆沿了石梯下行。江岸迤邐蜿蜒,沿線那“字水宵燈”、“海棠煙雨”、“龍門浩月”、“黃葛晚渡”四景隱約可見。覺得家住南岸也是其福,那不得已當上門女婿的遺憾亦有快慰。這裏夏無酷暑,空氣清新,山勢起伏,古木拔翠,環境優雅,有山村之僻靜,無城鎮之喧囂,又有溫柔嫻淑的夫人和四個愛子相伴,真乃天賜的修身養性之地。

他二人乘船過江,抵達朝天門大碼頭,早有鄒勝安排的官轎等候。轎夫抬他進“古渝雄關”朝天門,過陝西街,入繁華的下半城,直奔太平門。寧承忠遙望見太平門時,就想到那甕門上書的“擁衛蜀東”四字。這裏是重慶府署和巴縣縣衙所在地,地位十分重要。清代以來,重慶城改劃為二十九坊,以太平坊居首。路過西二街口時,他習慣地看移民興辦的招旗高懸的“麻鄉約轎行總行”,三開間的大門內,黑漆紅麵大櫃台前顧客眾多。這轎行開有重慶至成都的客貨運輸,生意興隆。

官轎在雙重飛簷三道石階的重慶府衙門前停下。寧承忠步下轎來,見手持兵器的衛士肅立兩廂,洞開的大門顯露出老宅大院的森嚴。鄒勝快步登石階去呈送拜見的名帖,寧承忠在石階下候著。不一會兒,安邦知府迎出門來,引他進門。二人乃同桌念書的毛庚朋友,稱兄道弟說笑。

寧承忠隨比他年長兩歲的安邦穿過回廊,走過堂屋、二堂、三堂,進入東書房。屋裏光線昏暗。差人為他倆泡了茶水。安邦說:“吳棠總督和魁玉將軍兩位大人正在後堂議事,等哈兒就來,你先坐坐。”寧承忠坐到側邊的椅子上,端蓋碗茶喝茶。屋裏的生漆桌椅錚亮,掛有“固土安疆吾本分,撫劍時聞風雨聲”的楹聯:“安兄是憂國憂民啊。”安邦坐到他身邊,歎曰:“年初,同治帝駕崩,兩宮皇太後垂簾,內憂外患的事情多,我等得謹慎辦差才是。”他點首:“倒是。”蹙眉問,“不知兩位大人傳我何事?”安邦鎖眉:“寧老弟,你也太莽撞了,去跟洋人鬥。兩位大人是為你扣押洋人貨物之事而來。”他答:“他洋人膽敢違犯我大清國法,就該受到嚴懲。”安邦唉唉發歎:“這次吳棠大人前來,臉色不好看。”

“洋人的事情麻煩,他的臉色自然不好看。不過我想,吳大人是會秉公辦事的,你曉得的,他可是一位不畏奸權的清官廉吏。”

“我曉得,他上書朝廷,講求吏治,尤當慎於序補之先。”

“可不是,三年前,吳大人彈劾李光召一事聲震朝野。那奸商李光召與內廷權貴勾結,以重修圓明園之名,從東南亞等地低價收購大量木材,高價賣與內務府,從中謀取暴利,導致官銀外流。此事牽涉官員眾多,不少人都裝聾作啞,唯有吳棠大人三次上書彈劾,請求朝廷嚴究。”

“有這事,可那隻是針對我朝人員的……”

二人正說時,吳棠總督和成都魁玉將軍走進來,二人趕緊起身打躬相迎。高齡的吳棠總督和成都魁玉將軍頷首示意,坐到正位。吳棠目光犀利,開門見山:

“寧承忠,你捅馬蜂窩了!”

寧承忠拱手答話:“回稟總督大人,卑職是捅馬蜂窩了。可這馬蜂窩得捅,非捅不可……”成竹在胸的他說了扣押走私洋貨的來龍去脈。

吳棠聽著,似點頭似搖頭:“你說的都是實情?”

寧承忠答:“絕無半點虛情。下官做了查實,扣押的那些所謂美國公泰行的貨物,其實是渝商魁盛隆字號假冒的,與美國無關,當另案處理。”

魁玉將軍問:“那麼,那些英法貨物呢?”

寧承忠拱手答話:“回稟將軍大人,英商信和行與法商泰昌行,均是明目張膽違法,按大清律,理當扣押。我才去查看過,他們租用的船隻和走私的貨物全都完好無損。”

吳棠問:“一件都沒有損壞?”

寧承忠答:“一件都沒有損壞。”卻是有個大包貨物裏的四件物品被盜,他當時就讓鄒勝將那大包貨物複了原。心想,倘若被盜走的是毒品,洋人是不會聲張的,也擔心被盜走的確實是化妝品,就想,管他的,到時候再說。

吳棠麵皮鬆動,他對辦事認真的寧承忠是信任的,對魁玉將軍耳語:“這麼看,我們是可以拒絕英法美三國無理索賠要求的。”

魁玉將軍點首。

吳棠話是這麼說,心裏還是發歎。他是敢作敢為的,同治三年,因其剿撚有功,他受過朝廷嘉許,而對洋人的事情卻總感無奈,皺眉說:“寧承忠,朝廷已經下旨,讓我和魁玉將軍親辦此事,嚴令盡快平息此次‘夔關事件’,盡快發還扣押的貨物。”

寧承忠怒道:“是洋人在我大清的水域走私,理當受罰,為何要發還貨物?為何要懼怕囂張的洋人!”

吳棠勸道:“朝廷的旨意不可違,將貨物發還他們算了……”

仆役來報,說是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求見。吳棠與魁玉將軍相視搖頭。吳棠說:“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