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挨臨長江的雞冠石鎮逢場,石板街上已是人頭攢動、肩摩轂擊,還有趕場的人從街口、梯道、碼頭湧來,有如暴漲的河水。喜壞了店鋪的老板們,敞開店門迎客,日罵店門口的攤販擋了道搶了生意。滿街的叫賣聲、笑鬧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趕場天是小鎮交易的盛大節日,是鄉壩人叫賣藝術的絕佳薈萃。

“走過路過,機會莫要錯過。”“人是樁樁,全靠衣裳,西洋裙子毛料褲,苧麻肉色高腿襪。”“盯到走,看到來,兩張錢賣一張錢,半價不買劃不來!”“抹頸子大削價!”“老臘肉,煙熏香腸!”“醪糟開水。”“麻辣擔擔麵。”“開花白糖糕。”“烤粑紅苕。”“糯米糍杷塊,看到看到要幺台……”在這些嘲雜的歌唱般的叫賣聲中,數劉麻子沙啞的吆喝聲特別:“看到就口水滴嗒,喉嚨裏伸出爪爪,河水豆花……”賣了貨有了錢的農人、水上人趨之若鶩尋飯館麵店填肚子,不少食客進了“劉麻子豆花店”,歪戴氈帽的劉麻子喜眯了眼。

這是大年後的第一個趕場天,叫賣農副產品、洋貨、剩餘年貨的人好多。其中不乏過年的餘興未消來湊熱鬧者。穿西裝戴文明帽的寧繼兵隨人流走,想走快卻沒法子走快,約好了中午會麵的。“我不聽!你們是騙子,啥子‘川木通’啊,假的,是鬧藥,把我兒媳婦毒死了……”“你們是騙子,是殺人犯……”寧繼兵聞聲看,一群鄉民圍堵在他身邊的掛有“赤井商社雞冠石中藥店”的門前哭喊,這群鄉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個個都激憤。他知道赤井商社的老板是日本商人赤井一郎,卻隻見兩個本地人店員在接待,一個唱紅臉解釋:“這藥是上了《中國藥典》的,可以清熱利水,活血通乳……”一個唱黑臉喝斥:“你們莫要胡鬧,這是東洋藥,你們想吃官司呀……”他想停步看看,卻被人群推擁了往前走。

寧繼兵順人流走到“劉麻子豆花店”前,劉麻子在門前吆喝:“來呀來呀,正宗河水豆花……”見他來了,笑臉相迎,“又來一位!”領他進店。店內坐滿了食客,兩個丘二忙著端菜上飯加板凳。“這位,裏麵請!”劉麻子領他進了裏屋,壓低聲,“你先坐。”為他倒了杯老鷹茶,“我到外麵迎客。”出去,關死屋門。

寧繼兵喝茶,心情激動,就要見到心愛的曉梅了。幾天前,他接到曉梅寄給他的一封信,約他今天中午到“劉麻子豆花店”會麵,心裏七想八想,怕是好事情呢,也納悶,她咋約他到這裏來見麵?他辦輪局四處奔波,好久都沒有見到她了,他倆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她家裏,有三個多月了,那時她剛從上海回來。是他去找的她,向她求婚,她沒答應也沒拒絕。之後,不是她來找他他不在,就是他去找她她不在,有次是他剛出門,兩人插肩而過。他住二叔寧承業那“洋貨莊重慶總號”屋頂的閣樓,不求寬敞,隻求辦事近便。閣樓有天窗,可一覽碧綠的嘉陵江。他無心攬勝,被辦輪局的資金和麻煩困擾,失望之心縈懷。別說他辦輪局了,就是重慶總商會李耀廷總理辦輪局都好難,四川勸業道周孝懷劄飭李耀庭籌辦川江輪船公司,官員、商人們多數不感興趣,認為川江行輪風險大,認為洋人已經占盡先機,不想去以卵擊石,四處招股卻認股者寥。周孝懷就劄飭川東三十六屬州縣按比例認股,甚而將民眾訴訟的處罰款也罰其購買川輪股票,籌款之難可見一斑。讓他全力籌辦輪局的二叔也少有地苦了臉:“繼兵侄兒,二叔佩服你辦輪局的雄心壯誌,然資金確實是個問題。你呢,繼續籌款,但等時機成熟,或者我們去入股李耀廷那川江輪船公司。你說得對頭,川江航運肯定是要火暴的。”還有一難,即便是有了自己的輪船,卻得掛外國旗。否則,會有兵痞“借船”,說是借,實是霸掠。就有國人的船被兵痞借用三五個月,租金也收不到。即便要掛外國旗也麻煩,國人的船主得跟洋行簽訂掛旗合同,先要將其船以若幹萬元立約假抵押給洋行,洋行又向他們立約假借給他們與那假抵押款數目相當的借款,之後,才向該國領事立案,由領事行文海關備查。每次船到碼頭,船長須將行船日記送交領事查閱簽字,出口結關亦須領事簽字通知海關後,方能起航。國人的船主每年得交納巨額“旗費”,當然,所獲利潤則數十百倍。可國人的船掛外國旗成何體統,父親是絕對不許的,自己也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為四年前除夕夜襲擊日本水兵兵營之事,範曉梅怒斥了他和武德厚,說他們是盲動行為,是拿自己和他人的寶貴生命去冒險,當時,她本是要介紹他們加入興中會的,就此作罷。

“又來一位,裏麵請!”劉麻子喊,領了範曉梅進屋來,倒了杯老鷹茶放到木桌上,壓低聲,“你們坐。”出去,關死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