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乘風(1 / 3)

荒院雜木,泥土下掩蓋了無數白骨。

宋陶陶不敢再看,別過臉去,驚怒莫名。

最後一具屍體搬出,整個院子再無別的可以落腳的地方。饒是夏陵郡的紅甲士兵見過無數淒慘場麵,見此情景,也忍不住心頭發寒。

“這……這……”袁寶鎮也說不出話來。

“袁禦史想說什麼,”肖玨緩緩開口,“還是說在禦史心中,這仍然是個誤會?”

“這要怎麼誤會?”不等袁寶鎮開口,禾晏搶先一步道:“這可是孫知縣自己的宅子,若說是有人瞞著孫知縣在此地埋葬女屍,一具兩具還好說,數十具乃至上百具都如此,也就不難奇怪為何會有刺客混入其中,孫家的大門大概是紙糊的吧,孫知縣樣的這些家丁護衛,都是聾子瞎子不成?”

孫祥福汗如雨下,他不知肖玨是如何得知這地下的官司的,咬牙片刻,爭辯道:“這些不過是下官府上犯了事的家丁,被打死之後埋入此地,這……大戶人家常有此事。”

禾晏冷笑:“我亦來自大戶人家,大戶人家可沒有你這種殘暴行徑。若說是犯了事的家丁,煩請孫知縣拿出他們的身契,想來也記載到底是因何事而被責亡。另外這地上屍體竟全是女子……孫知縣,這全都是你府中婢子?你一個七品知縣,府中上百名婢子,說打死就打死,你可真是比陛下還要威風!”話到末尾,眸色並著音調一齊轉厲,令人難以招架。

此話一出,孫祥福連忙跪倒磕頭,大聲哭喊:“沒有!沒有!下官冤枉!下官冤枉!”他來來回回都是這麼幾句話,卻又說不出到底是為何冤枉,已然大勢已去。

禾晏心中餘怒未消,隻覺得眼前這人著實可恨。昨夜她與丁一交手時,丁一曾說,那屋子裏的每一尊佛像都是一個死人,她當時隻當是丁一嚇唬她的玩笑,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何其荒謬?

孫淩父子在涼州作惡多端,擄來無數女子,但凡稍有不順心,甚至隻是看厭了,輕而易舉的奪取她們的生命。能埋在孫家後院的,已經算好的了,至少還有全屍。誰知道會不會有更可憐的,死了之後被扔到亂葬崗上,連屍體都被狼獸分吃幹淨,一絲痕跡也無。

這是何等的囂張,毫無人性!

宋陶陶心頭湧起陣陣涼意,如果不是那天夜裏,她遇到了禾晏,是不是她也就同這些女子一般,成為一抔黃土,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腐爛,永遠沒有人發現。

她的眼眶紅了,恨聲道:“太可惡了,我們一定要為這些姑娘報仇!”剛說完,便感到自己胳膊被人捅了一下,側頭去看,禾晏正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袁寶鎮。

刹那間,宋陶陶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而向袁寶鎮喊道:“袁伯伯,我此番受了這麼大罪,在這裏信任的人唯有您了,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宋陶陶的父親曾是袁寶鎮上司,袁寶鎮自詡與宋家關係親近,自然不可能無視宋陶陶的話,便擦汗笑道:“那是自然。”

“都督,這具屍體有些不同。”一名紅衣甲士道。

他半蹲下身,撿了塊帕子將地上之人的臉擦拭幹淨,露出麵容來。滿屋子的女屍中,這人是唯一的男子。當是剛死不久,神情驚恐。

“嘖,”說話的是肖玨,他站在原地,慢悠悠道:“看來袁禦史的侍衛找到了。”

被挖出來的這具男屍,正是袁寶鎮一大早就遍尋不見的丁一。

禾晏:“……”

她昨夜殺了丁一後,實在沒心思給丁一收屍,拔腿就走了。隻是後來被肖玨發現身份,與肖玨說了丁一死了而已。這當是肖玨讓人幹的,把丁一拖出來給埋了,眼下當著袁寶鎮的麵挖出來,這一刻,禾晏都有一絲絲同情袁寶鎮了。

袁寶鎮嘴唇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

“禦史侍衛忠肝義膽,發現孫家後院藏了不少女屍,被孫知縣滅口埋入地底。”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袁禦史,不為自己枉死的侍衛感到可惜麼?”

“你胡說!”孫淩咆哮著站起,被身邊的甲士按倒,他仍不死心的掙紮,大聲叫道:“我沒有殺他!這是汙蔑!我不知道他為何在這裏,我沒有殺他——”

他喊的嗓子都啞了,在寂靜的院子裏顯得格外刺耳,肖玨蹙眉,漠然道:“堵住他的嘴。”

兵士們拿破布塞進孫淩和孫祥福嘴裏,這下子,他們便隻能發出“嗚嗚”的不甘聲音。

“袁禦史,”肖玨看著他,淡淡笑道:“打算如何?”

袁寶鎮心中恨極,也知丁一絕不可能是孫祥福的人所殺,眼前這人已經知道了一切,可他無力反駁,隻得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請都督指教。”

“孫祥福父子專橫權勢,貪贓搶掠,收刮民脂,魚肉鄉民。擄來良家女,以澤量屍。”他道:“如此窮凶極惡之徒,袁禦史身為禦史,肩負查糾百官之職,定不會姑息。此事我已告知夏陵郡郡守,會同袁禦史一起將此事奏稟皇上。至於袁禦史,”他視線凝著袁寶鎮,含著淡淡嘲意,“是明章麵奏,還是密奏彈劾,本帥就不便插手了。”

袁寶鎮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

明明說著“本帥不便插手”,此事卻已經是他從頭到尾主導。縱然袁寶鎮還想做什麼,可夏陵郡那頭已經奏稟,他避無可避。孫祥福父子當初的舉薦人,正是徐相的門生。徐相門生遍布大魏,涼州知縣一案,麵上無光的是徐相,並且,為了避嫌,新任知縣絕不會是徐相的人。

徐相就徹底失去了對涼州的控製,這要怎麼給肖玨找麻煩?!

他此番回朔京,徐相定不會輕饒他。袁寶鎮隻覺絕望。

肖玨轉而看向縮在一邊發抖的家丁婢子,淡道:“把你們知道的說出來,可免重罪。”

這便是要孫府的下人們揭發孫祥福父子之罪過了。

家丁們尚且有些猶豫,隻怕孫祥福父子若是逃出生天回頭報複。婢子們卻喜出望外,紛紛上前應答。作為女子在孫家,並無半分出路。縱然有美貌有才華,溫柔解語,最好的也不過是作為禮物被送給上司,或許還能多活幾年。更多的,則是被孫淩父子玩膩了之後殺掉,成為一捧花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