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席間用了兩碗飯,現下肚子脹得圓鼓鼓的,活像個翻肚皮的小白魚躺在水池子裏。
“娘親,我馬上要回弗樓沙了……”李慕宜捧了把水,溫熱剔透的水珠從指縫間流下,落入池中。
木桶邊有一片木茬,李慕宜伸手掰了一下,木茬沒斷,反而劃破了她的手。
指尖滴血,落到池中緩緩暈散開來,她猛地將手抬高,扯了池邊衣物裹在指頭上,呼呼的吹了幾口氣。
低頭一看,水裏的血滴散開如花瓣飄落,無端叫她想起夢裏頭說要帶她去看桃花的青衫郎君來。
......
這頭南征的聖旨也出了宮。
謝府。
謝家族老跪在最前麵,身後跪了一地的謝氏子弟,聖旨有變,敕封謝硯臣為南征大將軍,統帥三軍,踏平弗樓沙。
這下幾家歡喜幾家愁,廳裏嘰嘰喳喳的像圍了一圈的麻雀。
謝硯臣捧著聖旨,麵色平靜。半月前,天子召見他的祖父,言談間有意透露將調遣南疆的劉瑛敕封為鎮南大將,怎麼不過短短半月便改了旨意。
帝王心思,真是難測。
謝硯臣收好了聖旨,回了明思閣。
二樓小閣半開著窗,謝硯臣趴在窗前,望著明月,撐著腦袋的手腕清俊生輝,腕間係著一條紅繩,繩上串著一顆剔透的玉珠子。
他望著月亮發呆,數著天上七零八落的星子,夜風一吹,吹得他掩袖低咳一陣,麵色微紅。
夜風襲襲,吹到身上涼颼颼的,屋裏伺候的小廝打了個激靈,見桌上油燈快要燃盡了,便從匣子裏取出根木簽來,簽頭焦黑,他用力捏斷了燒焦的一段,湊近了眯著眼挑燈芯,不一會兒燈又亮了起來。
加了罩子,屋裏亮堂堂的,暖和了不少。
方圓傻乎乎的笑著:“這下可好。”
“等郎君去南疆了,奴就把這盞油燈換成新的,這盞舊的就拿去送給草堂書院,他們肯定搶著要。”
方圓挑著燈芯兒搖頭晃腦,“可惜了,郎君隻得了這一盞。”他家郎軍有當世大儒之才,用過的油燈也被草堂那群青衫學子奉若至寶,照他看,郎君合該是做教書先生的,一個月能掙好幾錢銀子呢!
去邊疆打什麼仗啊。
謝硯臣攏袖靠在窗邊,神思漫遊,四方飄散。
她要隨軍,陛下還賜了她侍君。
她收下了。
月已高懸,皎月籠罩上一層朦朧雲紗,清輝寒涼。
謝硯臣摩挲著冰涼的窗棱,沉思不語。
過了許久,才開口,“安置吧。”
月上梢頭,透過樹枝照進窗子裏,落下一床斑駁,少年躺在床上,好似枕著星河入夢。
今夜心中頗不平靜,許是塵封多年的少年意氣又在今夜被一雙無形的手撕扯出來,瘋狂生長。
十八歲之前,他一生所求唯閱遍群書。
朝聞道,夕死可以。
而今心中卻被塞了一團亂麻,一種名為情愛的東西,勾得他牽腸掛肚。
少年望向窗外,單薄的衣衫被夜風一吹,如輕紗般貼在清瘦的身上,仰首望月,星河倒映在眼眸裏,仿佛萬裏星辰入眸,澄澈無暇。
年少時娘親常將他擁在懷裏,輕輕哼唱著江南獨有的小調,懷裏總是有一股蜜羅香氣。
他稍大時母親就不在抱著他了,日日在窗邊瞧著那小道盡頭的紅門,父親極少踏足,自娘親母族敗落後便來得更少了。
那支劍舞,是他娘親所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