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象異變,風起雲卷之時,柳眠遲和青延還彼此住在往生湖的兩端,千年來,老死不相往來,竟是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也未曾說過一句話。
柳眠遲自從卸去家主之位之後,就很少再和其他人說話,慢慢地,幾乎都忘了開口是什麼感覺,隻是一味苦修。
他本在南疆守著萬蠱教所留下的那些廢墟,時常能和青延相遇,後來,便跟著他來到了往生湖。知道了戚懷香的骨灰遵他的意思撒進了湖裏,青延一直視若珍寶的瓶子,是曾經裝過他骨灰的器皿。難怪,青延連那瓶子看都不給他看。
原來,他連一點念想都不要留給自己了。
連骨灰也要撒進湖裏,讓他最後一麵都無法得見,狠心極了。
柳眠遲起初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心如刀割,慢慢地,鈍刀子割得麻木了,和青延一樣,也在往生湖附近住了下來。
往生湖並不是隻有一個大湖,周圍樹木茂盛,還有不少生靈,野兔靈鹿等等禽類時時穿梭其間,四時如春,沒有寒暑,是個適合隱居的地方。
他們彼此都能遙遙地隔著湖麵看到對麵人所住的木屋,卻從未去拜訪那個相鄰的鄰居,柳眠遲曾是想要去看看青延的,但青延卻總是冷眼對他,幾乎不近人情。
他之前聽戚懷香說青延失了一魂兩竅,是不怎麼通曉人類的情感的,所以凡事都不和他計較太多,想起自己之前誤會戚懷香和他,每每有一絲歉意,獵了鹿肉放到他門外,卻隻見青延見到門口的鹿肉,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了。
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如冰封,是化不了的,隻有當初在戚懷香麵前才會緩和一些。
現在,戚懷香不在了。
天邊密布的陰雲已經覆蓋了許多日子了,柳眠遲算算,應該是有一月了,但卻遲遲落不下雨。他在典籍裏看到,這種異象是妖靈出世的先兆,但他卻不知在這往生湖、靈氣最為澄淨的地方居然還會出現妖靈。
但他心中平靜如水,沒有絲毫不安,他這些年修煉下來,修為也不弱,已到了大乘期。也許,是他的生活裏除了修煉沒了別的東西。
每每想起那人的時候,隻有用忙碌來麻痹自己,忙起來了,想得沒有那麼多了,就不會時時刻刻感到心痛了。隻要一停下來,有了閑暇的時間,總是痛徹心扉,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安睡是什麼時候了。
他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青年的麵容依舊年輕,英俊,隨著修為的日係精進,他的心境愈發開闊,卻唯獨有一個桎梏阻擋著他前進。
如今他是大乘期一階的修士,在這一階停留了將近百年,沒有前進。
他知道那桎梏是什麼,每每到了衝破桎梏,再進一步之時,眼前卻總會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戚懷香時,自己對他說的那句傷人的話。
桎梏每每無法衝破,他也隻能在心中苦笑。
布衣青年從木屋裏慢慢走出來,看著天邊愈發陰鬱的天色,凝著眉,盯著那湛藍清澈的湖水,感覺那湖水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孕育其中,蠢蠢欲動。
他在這裏觀察了半日了,仔細探查過周圍的靈氣波動,發現四周的靈氣都在源源不斷地朝湖底彙聚,如同旋渦一般,湖底那股神秘的力量將周圍的靈氣一絲一縷地拉進去。
抬頭,看到湖的對麵那個青發身影也走了出來,應該也是察覺到這天象的異變。
柳眠遲看到了他也並未說話,隻是緊緊盯著湖麵,右手搭在劍鞘上,若是湖裏出了什麼邪祟就打算先行滅掉,以免成了禍端,危害百姓。
青延也在湖的對麵守著,手裏是那個瓷瓶,瓷瓶被他緊緊握在手裏。
他麵色無波,雙眉緊蹙,但心中卻熱燙,攥著瓶子的手都在出汗。
他感覺到,手中岑寂千年的瓶子居然在微微地跳動,他循著瓶子不安的跳動來到湖邊,隻覺那瓶子似乎想要鑽進湖底,隻能緊緊攥住它,不敢讓它逃脫。
他心中震驚,不知是這瓶子成了精怪,還是其他,但他卻更偏向另一個想法。
頭頂盤旋的陰雲越來越密,濃重得幾乎要把這白日都給遮蓋成日暮,平靜的湖麵泛起了一圈一圈淡淡的波。
兩人都不免往前走了一步,死死盯著湖麵。
湖麵的波瀾愈深,一圈一圈地漾開來,湛藍清澈的湖麵下陡然現出一個人影,漆黑如墨的長發飄在湖麵之下,如茂密水草一般。
柳眠遲的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隻待下一秒那妖靈出世。
嘩啦啦,水聲清亮如鈴鐺一般,於此之時,天上陰雲密布,陡然落下雨珠來,驟雨打在人肩上麵上,還有些疼。
那從湖麵升起的人影周身都罩著淡淡的碧色光輝,深深埋首,是一種嬰兒在母腹中的姿態,雙手抱膝,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看到那一頭長長的如墨長發,正濕淋淋地搭在背後。
他身上的白衣也是濕透地,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那形狀美好的肩背和細窄的腰身。
雨點越落越密,青延怔怔地看著,一不留神,差點讓懷中的瓶子悄然溜走,急忙攥緊。
他感覺瓶子是要往湖麵那人那裏飛去,心潮湧動,望著那看不清麵目的身影居然久違地感到幾分熟悉。
在疾風驟雨之中,那人慢慢舒展開軀體,陡然抬頭,一雙碧藍眼眸如寶石般清澈,膚色白皙,薄唇嫣紅,眉梢眼底是輕浮不羈的笑意。
青年的聲音回響在這天地間,壓過了雨聲,他向周圍看了幾眼,似有些迷惘,忽然抬手遮著眼簾,懶懶抱怨著,“噯,這什麼鬼天氣,我好不容易出來了,就是這麼迎接我的麼?”
他說著,足尖一點,往岸邊飛去,陡然看到岸邊有一個高挑的身影在愣愣地看著他。
那人一身布衣,腰畔佩著長劍,尋常的衣衫也無法擋住通身的貴氣,隻讓人感覺並非尋常之人。
模樣不錯,隻是,怎麼跟傻了似地。
戚懷香不解地看著他,看到他眼角微紅,差不多要哭了的樣子,忍不住去拍拍他的肩,問,“喂,這位仙長,你這麼盯著我看做什麼?我才剛從湖底出來,貌似還不認識你吧。”
“你不認識我麼?”
柳眠遲怔怔地看著那熟悉的容顏,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麵孔,一樣總是含笑的神情,說話時低低地,總是被人說輕佻如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