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3 / 3)

金月蘭走過去,把請柬拿起來看看:“你答應了?”

史天雄道:“沒有。我不想見他。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我就……他這是在挑釁,是在示威!說什麼選擇新千年第一天訂婚,表明他要開始新生活。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可以逃避很多懲罰,可我不願意捧他的臭腳!”金月蘭坐下來,想了一會兒說道:“天雄,我理解你的心情。他在你這裏碰了幾次壁,這件事,你就給他一個麵子吧。他這個人的報複心……你也說過,陸承偉現在是一隻凶猛的食肉動物了。我們現在,正在尋找新的合作夥伴,萬一把他惹惱了,他又在暗地裏使壞,我們怎麼辦?銀行隻寬限三個月,明年春節一過,又是銷售淡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你們畢竟兄弟一場,這又是他的大喜事……”

史天雄沉默著,沒有表態。

傍晚,史天雄開著車回到明光村小區,梅紅雨已經在樓下等他了。梅紅雨一見麵,就把請柬遞過去,說道:“看來,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應該在明光小區,而不是在宴園小區等待史天雄。我就要訂婚了,我希望能在訂婚儀式上,接受你和金總的祝福。盡管我是‘都得利’的……我還是夢想著能得到你們,特別是你的祝福。”

史天雄道:“上午,承偉已派人給我們送了請柬。我現在就願意送給你一個祝福。小梅,你知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和承偉……”梅紅雨緊接道:“我知道你就是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對我說的。你不用說了,我都猜得到。你不再叫我紅雨了……這樣最好……本來就應該這樣。我知道你們都恨陸承偉……所以,我要再送一份請柬。我媽的身體糟透了,她希望生前能看到我有一個好的歸宿……當然,我也願意和陸承偉走向婚姻……不管怎麼說,我感到他是愛我的……這一點很重要。前一段,我媽住院,花了近十萬塊錢,沒有陸承偉,我媽活不到今天。即便你們認為我是賣身救母,我身上不是還有個孝字可取嗎?……我知道,你們也恨我。恨我,我也無話可說。隨便吧,你們也可以不去。你們有拒絕的權利……”說著,突然間掩麵,哭著跑了。

史天雄揚揚手,張張嘴,終於沒喊出來。

梅紅雨身心疲憊地回到牌坊巷的家時,兩個在鬆山株式會社工作的好朋友婷婷和王菁,已經在家裏等她多時了。梅蘭見梅紅雨回來了,才說自己有點累,想躺一會兒,扶著牆要往裏屋挪。梅紅雨忙把母親扶到裏屋躺下。

原來,這兩個好朋友是來求梅紅雨辦事的。婷婷不小心,又懷孕了,又不肯流產,被鬆山除了名。王菁替婷婷說話,頂撞了鬆山,也被開除了。梅紅雨埋怨道:“明知道有這幾條規矩,為什麼不小心一點?”婷婷流著淚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一個月隻敢做兩三回。國慶節放了五天假,我和大慶到雲南玩……還是在保險期,不知怎麼就懷上了。這四年多,流產都流了五次,醫生說,這次不能再流了,再流,有可能導致習慣性流產,以後想要孩子,就懷不上了。買房子的錢,還差四萬多……”王菁生氣地說:“還是你們不小心!滿大街都是藥店,你們都沒看見?我還以為你們是避孕失敗了呢!早知道……”婷婷又嗚咽起來:“我不能吃藥,一吃避孕藥,喝涼水都長肉,又都長在不該長的地方。大慶又不願意用套子……”王菁又道:“這種壞毛病不是你慣的嗎?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你還慣他。不就是長得帥嗎?”婷婷道:“不慣他行嗎?我這臉,我這身材,怎麼能跟你們比?大慶要是甩了我,我隻能找五六十歲的老頭了……”

聽兩位朋友吵累了,梅紅雨說:“你們找我,我能有什麼辦法?鬆山一點都不怕報紙、電視。這些日本人,又不收禮……你們真是的……”

婷婷小心地說道:“你讓陸總幫我們說說情。陸總跟鬆山先生很熟悉……”王菁說:“紅雨,我們姐妹一場,你就幫幫我們吧。你千萬別推辭,隻有你能救我們了。公司那塊地,是陸總幫鬆山搞到的,少花了二三百萬。我聽說……現在這件事可以給你說了……聽說那塊地與你離開公司還有關係……陸總真愛你,我們都很羨慕……”

梅蘭在裏屋說道:“紅雨,你給承偉說說。小日本也吃五穀雜糧,也是媽生爹養。你讓承偉去找找這個小日本。”

梅紅雨心裏疙疙瘩瘩,拿出手機,給陸承偉打了電話,把婷婷和王菁的事說了。陸承偉一聽梅紅雨有事求他,非常高興,未及深思熟慮,就把這件事攬了下來。

第二天晚上,婷婷和王菁就帶著禮物來答謝了。兩人都回去上班了,婷婷也能做母親了。鬆山株式會社為此還修改了一條規矩,把中方雇員五年不準生小孩的規定,縮短到了三年。梅紅雨見陸承偉對鬆山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心裏像倒了五味壇子,辨不出是什麼滋味。輾轉反側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梅紅雨給陸承偉打電話說,她在時裝雜誌上看中了一套巴黎最新款式的晚禮服,希望能穿上這套衣服做準新娘。

陸承偉猶豫片刻,答應了梅紅雨的要求。齊懷仲接受更換禮服的任務後,實在忍不住,發牢騷道:“隻有一個星期了,真讓人作難。梅小姐對從香港定做的四套禮服,也沒說不滿意嘛。這……”陸承偉歎息一聲,說道:“想想辦法吧。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隻能答應她。在這件事上,我付出的心血太多了。我需要看到一個結果。她就是一塊鵝卵石,我也要讓它孵出小雞來。你去見她,把雜誌拿到,問她要什麼樣的顏色。”

十二月三十一號上午,齊懷仲把禮服送到牌坊巷。他把一張巴黎時裝店的購物票交到梅紅雨手裏,說道:“梅小姐,時間太倉促,也不知道這個尺寸合不合身。在巴黎這家時裝店定做禮服,至少需要提前二十天時間。明天上午九點,我準時來接你們。”說罷,徑直出了院子。

梅豐拿著購物票看看,吃驚地看著梅紅雨:“這是你讓他們買的?你讓他們在巴黎買的?”梅蘭咳嗽著,探頭看看購物票上那串刺目的阿拉伯數字,驚叫起來:“八位數?天爺,這是什麼衣服,值這麼多錢?”梅豐說:“後麵兩位相當於咱們發票上的角和分。這件衣服值四十二萬八千法郎。紅雨,你是怎麼了?啊?瘋了?”

“我沒瘋。”梅紅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茶幾上精致的禮品盒子,冷笑一聲,“真是什麼都難不住陸承偉呀!我的小姐妹,被日本人炒了魷魚,他說一句話,日本人連實行了多年的製度都改了。我在一本時裝雜誌上看到這件衣服,我隻對他說希望能穿上這件衣服訂婚。六天時間,他隻用六天時間,就從巴黎把衣服買回來了。我不嫁給他,我嫁給誰呢?你們覺得過分嗎?一點都不過分!這一輩子,我能結幾次婚?以後,我成了陸承偉的妻子,除了花錢自由,你們說我還會有什麼自由?”說著說著,眼眶濕潤了。

梅豐和梅蘭相互看著,都沒再說什麼。

錦江飯店三樓大廳被布置得金碧輝煌。上午九點半鍾,陸承偉身穿白色皮爾·卡丹西服,梅紅雨穿著剛從巴黎買回來的白禮服,挽著陸承偉的胳膊,步入大廳。八位身著燕尾服的小提琴手,站在大廳門內,奏響了貝多芬的《G大調小步舞曲》。梅豐扶著梅蘭進來了。江小四馬上把他們引導到貴賓席就座。

江小三迎上來道:“準嫂子,大哥,趁客人們還沒有來,你們看看,哪些地方還有疏漏?”陸承偉含情脈脈地看著梅紅雨:“你看呢?”梅紅雨淡淡笑道:“我很滿意很滿意。”陸承偉問道:“小三,你爸出發了沒有?”江小三道:“可能快到了。他很高興能當你們訂婚儀式的主持人。”

陸承偉四處看看,說道:“不要分貴賓和嘉賓了,今天來的客人,都是貴客。也不要分男方客人和女方客人,所有客人都是我和紅雨共同的客人。老齊,把浦書記、王省長、燕市長寫的賀信交給司儀,等會兒宣讀一下。小三,過一會兒,你和老齊到簽到處,迎迎田副市長、省委於副秘書長他們。梅豐和我姐,要代表雙方家長發言。老齊,你給我姐交代一聲,發言要打個腹稿。”說罷,回頭看看小提琴手,“去問問他們,看他們會不會演奏《泰坦尼克號》的主題音樂。大船上的那些小提琴手忠於職守,挺讓人尊敬的。”江小三道:“都是西平有點名頭的小提琴演奏家,都能獨奏《梁山伯與祝英台》,演奏《泰坦尼克號》這種流行音樂,小菜一碟。我去給他們說。”

齊懷仲走出大廳,背後已經響起《泰坦尼克號》主題曲的旋律。他心裏咯噔一下,想道:泰坦尼克豪華是夠豪華了,最後卻沉沒了,男女主人公一個死了一個活著。《梁山伯與祝英台》好聽是好聽,男女主人公最終化了蝶才比翼雙飛。怎麼選中了這些曲子!齊懷仲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猛然間想起那天顧雙鳳的樣子,他驚出一頭冷汗,忙不迭地下樓,跑到飯店門外,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江豐年、田明照等政府官員朝大門走來。齊懷仲忙又上到三樓,看著一切正常,這才放下心來,在簽到處隨時準備處理突發事件。

史天雄開著桑塔納進了停車場。一輛六缸奧迪緊跟著也進了停車場。

史天雄和金月蘭下了車,看見開奧迪車的中年男人下了車,繞過車頭,去開另一邊的車門。金月蘭笑著看史天雄一眼,小聲說:“你看人家,多紳士!”史天雄對金月蘭耳語道:“你的意見我虛心接受。以後我也會紳士起來。”

陸小藝正下車,一側身,剛好看見這一幕。金月蘭窘得滿臉通紅。史天雄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陸小藝,又讓陸小藝看到他和金月蘭這樣親昵,訕訕地搓著手。陸小藝沒有遲疑,挽著高高大大的英俊男人走了過來,笑著問:“天雄哥,金總,什麼時候能吃你們的喜糖啊?”史天雄有點慌亂,僵硬地笑笑說:“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陸小藝依然笑若春風:“昨天。代表你的養父養母出席我親弟弟的訂婚儀式。正式給你們介紹一下吧。蔡愛國,S省團省委第一副書記,我的未婚夫。這位是我的前任丈夫,我爸我媽的養子史天雄。這位女士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月蘭。”

兩個男人,一個說幸會幸會,一個說久仰久仰。寒暄著走到飯店門口,陸小藝和蔡愛國遇到了熟人,先進了飯店。史天雄站在門外,掏了一支煙,點上了。金月蘭看看表,說道:“時間不早了。”史天雄道:“開始了更好,簽個到就可以走了。”

正說著,史天雄看見顧雙鳳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了。顧雙鳳扶著大門外的柱子站著,看著酒店門外的告示牌,嘴角浮出了怪異的冷笑。這時,丹尼從另一輛出租車上跳下來,衝上去,緊緊抓住顧雙鳳,央求道:“雙鳳,回去吧。你不能永遠生活在曆史的陰影裏。”顧雙鳳掙脫著喊:“走開!你不要管我!”丹尼仍不放手:“你完全可以幸福地生活,為什麼要選擇痛苦?!我們沒有收到邀請……”顧雙鳳歇斯底裏地喊道:“滾開——”

金月蘭終於認出了顧雙鳳,驚訝地說:“這就是……她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史天雄把半截煙扔進垃圾箱裏:“這是陸承偉的傑作!”金月蘭搖搖頭:“電視上,她真是光彩照人……”

顧雙鳳突然間倒了下去,眼淚、口水直流。丹尼看見顧雙鳳的樣子,驚得大叫起來:“你,你怎麼了?你,你怎麼了?”顧雙鳳坐在地上,神經質地掏著衣服口袋,沒有找到隨身帶的海洛因,掙紮著爬起來往外跑,腳下一滑,一頭撞在大理石柱子上,昏了過去。

金月蘭忙跑過去,把顧雙鳳扶起來,喊道:“天雄,你快來——”丹尼在旁邊一聲一聲喊著。

史天雄仔細看看顧雙鳳,突然間抓住丹尼的衣領問:“喊什麼喊?她是不是在吸毒?”丹尼茫然地看著史天雄,囁嚅道:“我,我不知道……”史天雄放開丹尼,蹲下去,脫掉顧雙鳳的外套,伸手掐住顧雙鳳的人中穴:“快,看看她的手臂!”金月蘭用力向上捋起顧雙鳳的衣袖,一大片青青紫紫的針眼呈現在他們麵前。史天雄猛地把顧雙鳳抱起來,跑向停車場,邊跑邊喊:“快打120,問問附近哪家醫院能治毒癮發作的病人……要快——”金月蘭和丹尼慌慌張張跟著跑過去……齊懷仲看主要客人都到了,終於鬆了一口氣。他走到電梯出口處,下意識地看看五個電梯上麵的指示燈,心裏道:“這件事總算平安過去了。該來的,隻差個史天雄。不該來的,一個都沒有來。”大廳裏,傳來了《婚禮進行曲》的旋律,訂婚儀式按時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