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 刃唯開放被稱為“西南第一樓”的費爾曼塔樓, 將其作為總統套房。
除了重新裝修過之外, 一切擺設不變,價格是成景廷的生日加刃唯自己生日。這一串數字有六位數, 一掛出來在本地酒店業形成不小的風波, 是什麼房間值十一萬多?
刃唯出麵,說是整座樓的一夜。
且不說整座樓,光塔樓花園裏的一朵落花、旋轉樓梯上一處雕花,都在他心中是無價之寶。
刃唯也沒想著賣房間,他隻是把它掛出來了。
他知道, 他度過的每一世都很好。
而這每一世的很大一部分“好”,都是成景廷帶給他的。
每逢歲末,酒店的客流量往往增加不少。刃唯為了鍛煉自己,和費爾曼前台的主管搭班,一起應付越來越多的年關遊客。
今日市內飄了大雪, 一片片地落至費爾曼酒店大堂的彩色穹頂,門前也積雪盈尺。刃唯身穿一件黑色羊絨大衣,脖頸處係好領結, 戴著白手套,站在前廳內指揮禮賓部的人鏟雪。
往年,市內都沒有下過這樣的大雪……隻希望, 瑞雪兆豐年吧。
費爾曼每日要迎接很多遊客, 大多隻參觀不住宿, 相機拍來拍去, 偶爾會把刃唯“不小心”拍進去。
由此以來,網絡上都知道費爾曼酒店有個相貌出眾的小哥哥,刃唯也不再排斥,反倒主動合影,並要求也擁有一份照片,再打印下來燒給成景廷。
——看,今天我和遊客合影啦。
——還記得去年嗎?也有人想拍你,全都被攔下來了。我當時以為你害羞,後來才知道你是根本入不了鏡頭。
——我有次也想拍你,沒敢。我如果鼓起勇氣了,是不是就能早點發現你的秘密?
等了一會兒,一張揉搓得極為老舊的紙條上慢慢浮現出一行字:我想和你照相。
刃唯說,好呀。
從前,兩個人能一起照相是多麼不得了的事情。
那會兒照相,專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照相館裏拍,普通家庭還拍不上。刃唯被成景廷抓著去照過一次,兩個人穿著西裝並排而坐,中間放置一小桌有花,乍一看像夫妻照。
可惜照片黑白,不然還能看清刃唯那會兒通紅的耳朵。
頃刻之間,雪又大了。
陽間大雪,陰間自然烈日炎炎。
天際破開一道猩紅的光,將忘川河邊的屍骨殘骸烤得叫聲慘烈。
叫聲喚醒了成景廷日漸遲鈍的靈識。
成景廷永遠記得刃唯錯愕流淚的樣子。
現在,他站在區別善、發往投生的第十殿中,正對世界五濁之處。在這裏,有鬼年季生死,也有鬼朝生暮死,都取決於他將去往什麼地方。人死後,三魂升天,七魄入地,留有三屍遊走,也就是所謂的“鬼”。
他一世為太子,二世為伯爵,至今一直留戀於世間不肯離去,第十殿的判官給他判了不輕的罪,之前刃唯來過陰尋他,尋到第四殿,就是他正在曆經第四殿的刑罰,背上的傷痕也是那時候留的。
如今刀山火海都過了,第十殿迎來最終審判。
人間的大雪還沒停,市內的情況上了新聞,各地也開始拉起暴雪預警。
這是南方第一次下如此之大的雪。
費爾曼酒店門口鏟雪的員工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時不時交頭接耳,都不知道小少爺到底要幹什麼。
“哇,忙裏忙外地喝酒呀?”
“誰大白天擱外邊兒喝露天酒啊!”
“作孽啊,咱頭兒是不是瘋了……”
“冰天雪地的,酒喝著不凍?”
“臥槽我們小少爺失戀了?”
隻見刃唯裹著一身酒店棉服,從費爾曼的塔樓花園匆匆跑到主樓廚房邊,跪下來,把壇子酒扣起來自己喝幾口,再把壇子蓋兒摔碎,將酒壇子放在煙囪下。
接著,他從兜裏掏出兩枚雞蛋,用舀湯的長勺將雞蛋依次放進壇子底部。
一切做完後,刃唯抬頭,用極為嚴肅的眼神掃過偷看自己的手下們。
刃唯一聲吆喝:“都去工作!別看了!”
膽子大的先小步跑過來給他遞一杯熱茶,小聲問道:“您這是……”
“給你們找老板娘呢,”刃唯喝了口熱茶舒服多了,搓搓手,“都散了吧,別看我了。”
他被眾人盯得耳朵一紅。
隨後,刃唯眉毛倒豎,吹鼻子瞪眼的,嚇得眾員工又開始各忙各的。
這才對了。
上位者需要有威嚴!成景廷教的。
不過,這個放酒放雞蛋的操作,還是藺三教自己的。
下午,藺三打電話來說,成景廷在陰間接受完了第九殿的審判,正在第十殿等著輪回,無法抵抗的輪回。拖了這麼久,這一次不是他不想就能不想的了。
刃唯聽到這消息時,感覺心都空了一塊。
他還記得,成景廷口口聲聲說:再輪回,我就不是我。我可能不會再愛你。
成景廷選擇了新的開始,他們也到了真正需要道別的時候。
藺三說,成景廷這種死了這麼多年的人,“頭七”按照在第九殿受完最後刑罰的日子來算,今夜剛好是第七天。
今夜,小鬼會送成景廷回他生前的家,也就是費爾曼來看看。這些陰間小鬼,沒什麼定力,又愛吃雞蛋,你就在家裏煙囪下放一壇酒,在酒裏沉兩隻雞蛋。小鬼為了吃雞蛋,就會把酒喝光,等小鬼喝醉了,你就可以和成景廷在他醒來之前多待一會兒。
刃唯早就不得不信鬼神之說,立刻去自家酒窖取了一壇上好的酒,再去廚房掏了雞蛋出來,還拿隔離繩在煙囪下牽出圍欄,請了保安部的員工看守,不允許任何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