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裏蒸氣騰騰,蒸好的窩頭正在出籠。
“奶奶,有燕子屎嗎?”我問,自從親眼見了燕子拉在了鍋裏,我總是會在食物將要出鍋時問上這樣一句看似沒來頭話。
“又嚷嚷,哪有什麼屎?”奶奶也總是不耐煩地回我這樣一句,我知道即使有,她也不會說。
“奶奶,我餓!”說著,就伸手拿了一個窩頭。
“小心燙著!”奶奶繼續把剩下的窩頭從鍋裏拿出,不忘叮囑我一句。
窩頭很燙,我兩隻手不停的倒換。
“奶奶,我是哪裏來的?”這才是我急於跑進家門的真正原因,我是不會忘記的。
“撿的。”奶奶說。
“哪裏撿的?”我迫切的問。
“磨窯裏撿的。”
“我穿衣服了嗎?”我又問。
“穿了一件紅肚兜。”奶奶慢悠悠地說,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熱騰騰的窩頭上。聽著奶奶的答複,我的心情也稍稍平複一些,因為奶奶的答案不會象爺爺那麼多變,每次喝的動物奶都不一樣,她說穿紅肚兜就一直都是紅肚兜,不會變成綠肚兜,後來我才知道,紅肚兜是那個年代,家鄉初生嬰兒的標配。
“那爺爺說我是他在走腳戶的路上撿的,還是光溜溜的。”我有些憤憤不平。
“是嗎?”奶奶手中依然忙不停,“老漢是個壞東西。”奶奶臉上帶著微笑,回頭看了一眼爺爺。
“就是,壞東西。”我白了爺爺一眼,爺爺嗬嗬的笑著,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著老旱煙。
其實對於這樣的答案,我依然不確定,就象奶奶一樣,每次就以一句老漢是個壞東西來結束我的問答,但老漢是個壞東西並不是問題的答案,六歲的我無法理清這樣的邏輯,疑惑依然象一片蔥蘢的草原,在我的頭頂茂盛地生長,而我又很快便迷失在別的童趣裏,問題也就就忘了,在另一個機緣我還會想起,想起就又會去問的,紅肚兜肯定還是穿的,隻是不知道,我還會喝什麼奶,是恐龍奶嗎,那就要看爺爺又了解了什麼新的動物,看來這一切都要取決於爺爺的學識,可惜爺爺沒上過學,不知道有恐龍,沒準,我還真會喝一次恐龍奶。
媽媽回來了,她肚子很大了,但還是下地幹活,她把鋤頭立在了門後,看見我沒有作聲,我也沒有。她多數時候都沉著臉,我知道她是我的媽媽,但不知為什麼是我的媽媽。
我隻曉得她很忙,因為爸爸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小爸又在縣城中學裏教書,所以地裏的活計隻有她和爺爺兩個人幹,每天當我醒來時,她就已經下地了,午飯後繼續下地幹活,直到天黑才回來,她總是很忙很累,沒有功夫和我說話,我也好像沒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因為要講的我肯定都和奶奶講了,不想再講了。
奶奶已把飯菜都擺上了木盤,就放在缸口上,媽媽把木盤端上了炕,一家人圍在木盤四周開始了午飯,午飯就是窩頭和小米稀飯,盤子裏放著幾盤菜,韭菜拌芫荽,酸菜拌芫荽,芫荽的清香混著窩頭的味道充斥著窯洞,盡管簡單,但他們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聽著他們的談話,什麼米穀該鋤二遍了,他三姨娘又病了此類好沒意思的話,我不想聽了,便兩口喝了奶奶早已給我涼溫的稀飯,走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