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來望的小鬆鼠
午後,我去前院找來望,一進院子就看到馬鐵匠正光著黑黝黝的膀子,一手扶著一頭灼紅的鐵器,另一手掄著鐵錘,那條殘腿隨著每一次鐵錘的起落一踮一踮的,以致於經常站立的地方都踩下了一個圓圓的坑,脖子上搭一條看不出顏色的毛巾,汗珠在背上滲出,看上去油油的,他個頭不高,頭發花白,戴著一條已滿是窟窿眼的圍裙,地上擺放著鐵鏈、鐵瓢、鐵鍋和鐵鏟等,都是農家的生活用品,馬鐵匠會把打好的這些東西拿到集市上出售以補給家用,馬鐵匠祖上是打鐵的,現在還是幹著打鐵的營生,我們都叫他鐵匠爺。
我看著馬鐵匠,他正專注手中的活計,並沒有發現我,看了一會兒,鐵器相撞的聒噪讓我覺得很吵也很熱,於是徑直走進窯洞去找來望,午後這個點,他一定在家。
窯洞黑乎乎的,木格窗上的麻紙破了好幾個洞,炕很大,隻鋪了一半的毛氈,毛氈也破了好幾個洞,露出了白白的炕皮,炕對麵的窯壁上,靠近地麵的部分,有一截曲曲彎彎的凹槽,上麵還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土塊,那就是我前麵說過的來望把小土車開到了家裏,路修到了窯壁上。
炕上有兩隻小鬆鼠,來望正和它們玩耍,我知道這是同院的打柴爺在打柴的時候抓到的,還沒睜開眼睛,就帶回來送給來望,來望很喜歡,就用稀飯和羊奶小心地喂養它們,沒想到居然都活了下來,現在已長得不小了,能在山崖間和樹枝上自由地上躥下跳,成了來望的好玩伴,這會兒它們正坐在炕上用兩隻前爪抱著一小塊窩窩頭,吃得很香,看見我,它們飛快地鑽入來望的袖管,袖口裏立刻露出一隻大尾巴和一隻毛茸茸的小腦袋。
來望是馬鐵匠的小兒子,比我小半歲,個頭卻整整比我矮了一頭,當然,我比所有同齡的孩子都高很多,但來望卻比我矮太多了。他長的黑黑的,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很機靈。馬鐵匠還有一個孩子,就是來望的哥哥——柱子,柱子比來望大了整整十歲,但是柱子在五歲時患了一次腦膜炎,聽大人說那一場病差點要了柱子的命,死裏逃生的柱子卻變傻了。如今長大的柱子,除了說話傻傻的,幹活是沒問題的,隻要馬鐵匠吩咐下去,柱子都能幹得很好,馬鐵匠年輕時一次意外摔壞了腿,傷好後一條腿瘸了,至此就留下了殘疾,如今,柱子成了馬鐵匠的好幫手,地裏的活計主要都是柱子在幹。馬鐵匠的媳婦,也就是來望的媽媽,在生完來望就染病,在來望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就離世了,馬鐵匠又當爹又當媽的把來望養大。
來望備受馬鐵匠的喜愛,雖然從小失去母親,卻長得很結實,來望媽媽去世後不久,馬鐵匠就買來一隻奶山羊,聽奶奶說,這隻奶山羊買回來的時候是剛生完崽子不久,所以奶水很足,開始的時候,奶山羊還很排斥來望,後來隻要來望一哭就用羊角撞開門,跳上炕給來望喂奶,有時候大人不在,它會自己調整喂奶的姿勢,不得不說是一隻聰明的奶山羊。以前每當有人誇獎來望長得結實的時候,馬鐵匠就會嘿嘿地笑著說,那都是奶山羊的功勞。這隻奶山羊現在還在來望家,雖然它已很老了,不再生崽,也再沒奶水,但是馬鐵匠一家就想對待家人一樣對待它,來望很愛他的奶山羊媽媽,每天都牽出去放牧,精心照料這個不會說話的媽媽,他也從不排斥別人說奶山羊是他的媽媽,因為從小就聽大人們這麼說,他已習慣了這樣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