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靠近一點點(1 / 3)

從上錦鎮回麟城之後,霍斌給幼清打了一次電話。

之前霍斌老擔心她的這樁婚事,這次和江鶴齊相處了半天之後,言語中已經放心不少。

大學班級群裏,指導老師開始催畢業設計。

今年夏天幼清就要畢業了,這段時間她也異常忙碌,周家爺爺的生日卻不得不去。

周斯言早就在一個月前提醒過她,這次必須得回家。

如果她還是周家孫女的話。

說好的,爺爺擺壽宴的前一天回家。偏偏不巧,天下大雨。

幼清獨自收拾了東西,攔下一輛車直接去周家。周斯言渾然不知,下班之後開車過來蘅水灣這邊守株待兔,一直在等,卻不料兔子一直不來。

他在這裏等得不耐煩,司機下車撐傘,替他推開車門。他才站定,雨傘四周布滿密密麻麻的雨簾。

這時從後方駛過來一輛摩托車,濺起一地的水花。

司機想要替周斯言遮擋都來不及。

冰冷的水珠迎麵撲來,周斯言閉了閉眼,眼中壓抑著忍耐。

罪魁禍首一腳跨下車身,摘了頭盔,整個人都在雨裏。一頭短發被浸濕,臉上全是水,卻高興得語無倫次,像個傻子。

“你你你……”

麟大音樂係見的那一麵,鄔奈對幼清的這位哥哥可真是時時刻刻惦念,連在樂隊排練時的興致也沒想他時的興致高。

原本還想著找幼清打聽一下他的聯係方式,至少把微信或者電話給要來,好問問清楚,小哥哥今年多大了,有沒有女朋友呀,打不打算交女朋友啊,你看我怎麼樣……

鄔奈頭一回動心,一發不可收拾,跟中了邪似的。

她正在大雨中想要同周斯言敘舊:“你好你好,我們之前見過的,你還記得我嗎?”

她一腔熱血,隻為注視眼前這個人。

“我叫鄔奈,幼清的朋友……”

周斯言掏出手帕擦了擦臉,臉色沉得可怕。

一旁的司機不斷在給鄔奈使眼色,讓她別說了。

鄔奈正要上前,被周斯言乜斜了一眼,莫名心慌。

周斯言看也不看她,回到車內帶著火氣給幼清打電話:“你在哪兒?”

“周家啊。我看天要下雨,就早點回來了。你在哪裏?”

周斯言:“……”

你給我等著。

他難得親自去接人,這人卻不給他麵子。

幼清對周斯言那邊的一切渾然不知,隻覺得回了家,卻更加不自在。她見過了爺爺,又碰上剛回來的周律。父女倆見麵,一個尷尬,一個冷漠。

幼清喊了周律一聲,周律例行公事般問她在江家過得好不好。

幼清敷衍地點頭,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與外界隔絕,她才鬆了一口氣。

這裏保留著她走之前的樣子,沒有人動過。房間地處偏院,跟主院之間相隔一道長廊和花圃,當年霍歆與周律之間的感情出現罅隙,恩愛不再,霍歆就帶著幼清搬到了這裏。

幼清的生母霍歆在周家即便稱不上是一個禁忌,願意提起她的也沒幾個,除了替周家打理花圃的老花匠,與霍歆藝趣相投算是忘年交。去年凜冬時節,老花匠也去世了,幼清便再難從他人口中聽到有關霍歆的隻言片語。

幼清出生時,霍歆與周律的感情已經生變,她沒看過父親對母親好到無微不至的樣子,故而常常懷疑老花匠口中所說當年親密無間恩愛兩不疑的故事,是不是他編造的。

老花匠說,周律曾為了霍歆去芭蕾舞團埋伏,送花送甜品送音樂劇門票,使盡渾身解數為博得佳人一笑。

說霍歆生日時,周律恰巧在外地,被周老爺子扣住護照、身份證,他弄了一張綠皮火車的票,顛簸兩天兩夜到她跟前隻為說聲生日快樂。

說周律跟情敵打架,命不要了,但霍歆不能不要。說周律為了霍歆流血,為了她把周家鬧得天翻地覆,一定要娶她。

霍歆這樣背景全無的人,除了周律,周家沒人喜歡她。後來,連周律也不喜歡她了,她就失去了可依附之物,逐漸枯萎凋零了。

人心易變,本就不是長久的東西。

霍歆嫁給周律兩年後,懷上幼清。在偶然的機會下,她得知外麵已經有人給周家生下了長孫,叫斯言,男孩已經三歲多。

她大悲大慟,又能拿周律怎麼辦呢。無非是自己搬去了偏院,連爭取挽留都不曾有。

霍歆這樣的女子,看似柔弱,實則要強,再也不會為周律低頭。

她將幼清撫養長大成人,如同安排給自己的必須要完成的一項任務。等幼清漸漸地大了,她淺淺鬆懈,厭世之心越發深刻,積鬱成疾。後來,她在浴室裏用一把剪刀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徹底斬斷了與周律的糾纏。

幼清因霍歆的緣故,自幼不討周家喜歡。她又喜靜,不愛去主院蹦躂,跟周家人更加顯得生分。她自小不喜歡周家,覺得這個大大的房子其實很壓抑。霍歆死後,她回來的次數就越發少了。

周斯言向來看她不順眼,隻有他們兩人在的時候,常惡語相向。想必自己搬走之後,他也能自在很多。

可幼清沒想到,每次家族聚會或是每逢長輩生日,總是周斯言過來提醒,囑她回家看看。

幼清有時候覺得,或許是他許久沒捉弄她了,心裏憋著什麼壞主意。

~02~

周爺爺六十三歲散生,辦得不大,但場麵也小不了。

周氏集團是文娛產業的龍頭老大,旗下藝人眾多。

各媒體聞風而動,埋伏在周家附近,雖然進不去,但也能抓拍到不少邊角小料。

幼清跟爺爺說了生日快樂,送了禮,就自覺地退到一邊去吃東西了。周斯言今晚帶著女伴,幼清遠遠看了幾眼,沒走過去打擾。

周斯言從昨天起就陰陽怪氣的。

昨天幼清下樓時,外麵的雨還沒停,花圃恒溫的環境裏種植了許多繡球。她撿了兩枝,準備帶回房間,就看見周斯言從外麵回來。他衣服上有水漬,頭發好像也沾濕了。

幼清不明所以,被他瞪了許多眼。

直到今天,周斯言好像也還在生著氣沒緩過來,關鍵是幼清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周斯言身邊的女伴叫許靈,家世也好,雖然遠遠比不上周家,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相較於一般的女孩,她已經有了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許靈喜歡周斯言,卻不認識周家的二女兒。她挽著周斯言,卻見周斯言的目光頻頻往別人身上拐,心中難免氣憤。

順著周斯言的目光遠眺,她看到的是一個穿素色長裙的女孩。美則美,看著卻沒什麼氣勢。

周斯言跟生意上的人聊了起來,許靈扭著腰肢走到幼清旁邊。幼清拿糕點,許靈也拿糕點,不偏不倚,正好搶的是她手中的那一塊。

來者不善。

幼清笑了,她雖然素來在周家沒有存在感,不討喜,但除了周斯言,旁人還是第一次敢這樣明目張膽地來針對她。

她捏著雪白的瓷盤沒有鬆手,看向許靈:“隻是一塊小點心,那邊還有。”

許靈頓時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成了一個同別人搶點心的人,上不了台麵。她本以為自己一出手,對方就會相讓,誰知道看起來很好欺負的女孩卻同她起了爭執。

“你們在幹什麼?”周斯言走過來。

兩人不約而同鬆手,發出一聲脆響,瓷盤應聲而碎。

聲音不大,附近離得近的幾個客人看過來。

幼清是陶藝專業的,心疼那個碎了的漂亮盤子,耳邊是周斯言的叱責:“你丟不丟臉?”

他不過幾個字,幼清卻像挨了一記耳光,驟然清醒過來,在爺爺的生日宴上同一個外人搶奪一塊糕點,說出去是有夠丟人的。

服務人員快速趕來清理了汙漬,地麵馬上恢複了整潔,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幼清卻抬不起頭了。

她自昨晚回霍歆的臥室待了半宿,對這個周家的憎惡就更多了一分,這會兒看向周斯言的目光裏那些藏了許多年的情緒已經不加掩飾了。

這個大她四歲的哥哥,是當初刻在霍歆心上的刺啊。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肩膀被人以不輕不重,卻讓人覺得不可掙脫的力道攬了過去。

在幼清最好的夢裏,也沒奢望過,有一天替她解圍的這個人,會是江鶴齊。

“怎麼了,幹嗎低著頭,挨訓了?”語氣輕鬆又帶著點親昵,問的人似乎傾注了無限耐心與寵溺。江鶴齊歪著腦袋貼近幼清的臉,打趣她。

即便知道隻是做戲,演給別人看的,幼清卻無法抵禦這樣的溫柔。他要替她出頭,她又何必拒絕他的好意。

“不小心摔了一個盤子。”

江鶴齊理了理她被晚風吹拂到肩上的長發:“摔了就摔了。”

“大哥,我堵車來遲了,先帶幼清去給爺爺拜壽。”他看向周斯言和許靈淡淡笑道,“待會兒得空了再來和大哥商量商量這個盤子要怎麼賠。”

他攜著幼清在眾人的目光中走遠,一張俊臉上似笑非笑的深情讓許靈莫名心生忌憚,雖不識他身份,卻被那一身氣勢所懾。

聽他叫周斯言大哥,許靈忐忑地問:“他是誰呀?”

周斯言避而不談,隻告訴她:“剛剛跟你搶盤子的那位,是我妹妹。”他說到末尾那倆疊字時,冰冷的神情分明緩和了一分,連自己也不曾察覺。

小丫頭片子,長大了,也有人撐腰了。

~03~

爺爺的這次壽宴,幼清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同江鶴齊說,不準備麻煩他跑這趟,借口都在心裏編好了,就說江鶴齊去外地出差,趕不回來。周斯言說她撒謊成精,一點也不冤枉。

卻怎麼也沒料到江鶴齊會憑空出現。

周爺爺旁邊圍著的都是長輩,江鶴齊走進人堆裏,向席上的老人祝壽。從小養成刻在骨子裏的做派,不卑不亢,仿佛什麼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幼清看得出,不僅爺爺,包括她的那些叔伯,都覺得十分滿意。

至少有江家的排麵在,裝也得裝出十分滿意的樣子來。

幼清與江鶴齊再次尋了一個僻靜角落與世無爭地填飽肚子,卻還是被人尋到,一個豆丁似的紮兩個小辮兒的女娃娃扯了扯她的長裙,軟聲軟氣地叫她:“小堂姑……”

幼清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小孩。

她有許許多多的叔叔嬸嬸伯伯伯母之類,有親的,大多是表親,她連人都認不全,這些人也不稀罕她。如有楚河漢界,各自在各自的地盤上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