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蹲下來,朝小孩笑道:“你是不是認錯人啦?帶‘姑’字好老,不如你叫我姐姐。”
“奶奶說要叫你小堂姑。”這是個聽大人話的豆丁兒,大人怎麼教,她就怎麼學,怎麼也不肯改口。
幼清好笑地仰頭看江鶴齊:“好像撿了個親戚。”
江鶴齊輕輕彈了彈小孩肉嘟嘟的腮幫,轉頭瞥見幼清覆著淡淡腮紅的臉頰,也伸手過去掐一掐。幼清受到驚嚇,瞪他:“你幹什麼?”沒有一點威懾力。
江鶴齊鬆手:“好軟。別生氣,我就試試手感。”
“囡囡,你跑哪兒去了……”穿旗袍的女人過來把小孩牽在手裏,如同才看見江氏小夫妻,做出一副驚詫的樣子,“幼清哪,真是好久沒有看見你了……”
幼清一頭霧水,如同孩子叫她小堂姑時一般迷茫。
“這就是江四吧?”江鶴齊在江家排行老四,對方語氣熟稔,又露出點長輩對晚輩的威儀。
幼清突然記起,這位似乎是她的幾個表嬸之一,平素沒有往來。如今稀裏糊塗被認了親,她看看身邊的江鶴齊,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緣故。
江家正如日中天,誰不想替自己多鋪一條道。
幼清拉了拉江鶴齊的手腕:“我剛才貪嘴吃撐了,你陪我去後院走走?”直接打斷了來人想要敘舊閑聊的話題。
江鶴齊依言跟上,意外地發現,他這個小妻子也不是那麼軟弱可欺。
餘光裏還能看見那個抱著孫女的表嬸麵露不悅,江鶴齊問幼清:“不怕得罪人?”
已經吃飽喝足的幼清因他今晚意外的到來心底生出一絲竊喜,心情正好著,回答得有些孩子氣和任性:“有你在這裏,當然不怕。”
江鶴齊笑了,這話怎麼就聽著讓人覺得這麼舒坦呢。
太順耳,太……
太深刻地覺著,今晚沒白跑這一趟。
深夜兩人回蘅水灣,幼清窩在副駕駛座上打了會兒盹,睡醒時看見江鶴齊的側顏。他雙目注視前方,手搭在方向盤上。
幼清問:“你困不困,要不我陪你說會兒話?”
這個時間點對江鶴齊來說稱不上晚,他還精神著,卻想聽聽她的聲音。
“你說。”
“你是怎麼知道爺爺今天做壽的?”幼清問。
“我媽提醒的。”江媽媽一直致力於拉攏他們夫妻二人的感情,特地讓江鶴齊過來獻殷勤。
江鶴齊反問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你?幼清認真地在心裏想了想,因為他們的婚姻如同契約,也隻是契約。她的爺爺於他而言,是個陌生人。倘若她和他是真正的夫妻,不分彼此,理所應當,她的至親就是他的家人。
可他們不是。
連周、江兩家所謂的聯姻,都是她求來的。
幼清往上提了提搭在身上的毯子,臉龐落在燈光的陰影裏:“不想太麻煩你。”
江鶴齊舒坦了一晚上的心情,忽然就不那麼舒坦了。他找不到症結所在,怎麼會輕易被一個小丫頭左右了情緒,索性將話題轉移:“你說,我巴巴趕去給老爺子拜壽,又開這麼久的車送你回家,算不算你欠了我的?你是不是得感謝我?”
幼清說:“是。”
“那你不得表示表示?”他想到她在讀的陶藝專業,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恬不知恥地索要,“我要禮物。”
幼清說:“好。”
他再三補充叮嚀:“要你親手做的,這樣才有誠意。”不知怎麼,突然就是很想要她的一個杯子。
他說的,幼清全答應了。
~04~
等過了幾天,幼清挑了個好天氣,外出撿了堆葉子,打算動手做要送給江鶴齊的答謝禮物。
麟大寢室裏條件有限,不太方便,她就把準備的材料和工具收拾好,一並帶去了蘅水灣。
正巧江鶴齊昨晚住在這邊,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幼清一進屋就發現餐桌上放著的許多個大大小小的外賣盒,才送來不久,飯菜冒著騰騰熱氣。
江鶴齊聽見開門的動靜,叼著牙刷從洗漱間冒出一個頭,看見是幼清又縮了回去。
三分鍾後出來,他坐在餐桌前眼神渙散,頭發豎起小小的一撮呆毛。幼清看得有趣,拚命忍住想要幫他把呆毛壓下去的衝動。
“早……”江鶴齊說話還帶著鼻音。
“已經中午十二點了。”幼清問,“不用去公司嗎?”
“昨晚談了個大單子,給自己放一天假。”
“助理大人不催嗎?”幼清對江鶴齊身邊的一位助理印象深刻,上了點年紀的男人,正直古板,永遠不苟言笑,據鄔奈的小道消息說,他曾經輔佐過江父。
江鶴齊喝了口水:“隨他催,今天我是自由的。”
幼清說:“借廚房一用。”
江鶴齊聳肩:“夫妻共同財產,你隨意。”
幼清在櫥櫃裏找出一口圓墩墩的粉綠色小鍋,嶄新的,十分可愛,是江母給他們置辦的。
“用來煮葉子有點可惜了。”幼清說。
“你這是要……”江鶴齊端著碗跟在她身後,有點好奇。
“做禮物。”
“嗯?”
“那天答應送你的答謝禮物呀,現在就做。”
做陶杯要用鍋嗎?江鶴齊滿腹疑問,盯著幼清擱在旁邊的亞麻布縫成的小袋子,他打開看,裏麵是一堆大大小小的樹葉。
幼清說:“我動手能力一般,會做的東西不多,就送你自己做的書簽好了。”
“雖然簡陋,”她斟酌著誇自己一句,“但我覺得還是比較漂亮的,你別嫌棄。”
江鶴齊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他送杯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隱隱有失望的感覺,他要什麼樣貴重的杯子沒有,卻偏生惦記上了周幼清的。
讀初中那會兒,非主流橫行那一陣,少年少女們手中捧著馬克杯相贈,心照不宣,明白那個浪漫的隱喻,一杯子就是一輩子。趙岑宇和蔣躍都給自己暗戀的女生送過,江鶴齊在旁邊不解風情地起哄,覺得實在沒意思,吹了聲口哨,就拽著書包跳下圍牆閃人,恕不奉陪。
現在見鬼了。
時光倒退十年不止,他起了青澀少年的心思。
他朝自己腦門上拍了一記,暗道,想什麼呢你。
他草草扒兩口飯,扔了碗:“書簽我也要,禮輕情意重。”說辭都替人家想好了,他都覺得自己貼心。
幼清把小布袋子裏頭的樹葉倒出來。
“你挑一片你最喜歡的,”幼清提醒他,“選葉子脈絡比較清晰的那種。”
江鶴齊挑挑揀揀,選中一片菩提樹葉。
“接下來怎麼做?”他問。
用小鍋燒水,幼清說:“特別簡單,煮葉子。”
往水裏加強堿,不一會兒就有一點點刺鼻的氣味飄出來,幼清打開廚房的窗戶透氣。
江鶴齊跟在她身邊打轉。
讀書時的手工課,他從來沒認真過,現在看幼清做書簽卻覺得新奇,總要湊近再湊近,看個究竟。
幼清見他這樣看重,反而覺得緊張起來,再三強調:“真的就是一枚特別簡單的葉脈書簽,我送你這個,會不會太敷衍?”
江鶴齊說:“我還挺喜歡這種書簽的。”
他沒哄她開心,講的是大實話。
說起來,讀高三那年,他曾經在籃球場看台的座位上撿到過一枚書簽,莫名喜歡。
趙岑宇當時還覺得奇怪,沒明白他四哥什麼時候對那種小玩意兒感興趣了。江鶴齊自己也感覺不可思議,就是合眼緣。
那枚書簽如今仍夾在他書架上的某本書裏。
江鶴齊跟幼清說起這個事。
幼清把葉子撈出來,正在用刷子仔細把葉肉刷掉,無意中說:“我以前掉過一枚書簽,是用學校的香樟樹葉做的,沒什麼特殊的,但那天立秋,就在書簽上寫了一句‘腐草化為螢’,好做個標記……那其實是我想要送給一個暗戀的學長的,但是始終不敢送出去,後來就不知道掉哪裏了。”
“腐草化為螢,有什麼寓意嗎?”他問。
“那時候正值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心思隱晦又肉麻,大概是想告訴他,立秋到了,遍地腐草化成漫天的螢火蟲,像星星墜入人間那樣閃耀……他在我心裏就是這樣的存在。”
葉子呈現出清晰的脈絡,處理幹淨了,隻需要晾幹了再進行護貝就好。
幼清說:“得等個一天,明天我再拿給你。”
江鶴齊點頭,說:“你做的杯子應該跟書簽一樣好。”
幼清正收拾廚房,水龍頭嘩嘩,沒太聽清:“什麼?”
江鶴齊自覺沒趣,他沒臉跟幼清討要一個杯子,憋著不說:“沒什麼。”
蔣躍和趙岑宇在群裏問他今晚有活動沒,叫他今晚出去嗨,他看看幼清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幼清聽聞之後心裏驚訝,除了鄔奈,她跟他那幫朋友完全不熟,她一直遊離於他的圈子之外,沒有想過要走進去,現在他卻主動提及,這讓她有一種他開始在意她的錯覺。
奈何她已經跟周斯言有約。
“抱歉,晚上有點事,就不去了。”
~05~
晚上江鶴齊去得遲,他到的時候,芥末街上那家新開的小酒吧已經人滿為患。
這家的老板是個人精,不知怎麼慧眼識珠辨識出了鄔奈的身份,死活要請他們樂隊過來駐唱,把鄔家混世魔王的嗓音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樂隊才弄不久,鄔奈正在興頭上,特別禁不起誇。別人誇得那麼過分,她自己心裏卻沒點兒數,還以為她那真是把金嗓子,暈乎乎就和老板談妥了。
她一過來,江鶴齊、趙岑宇他們這幫人不得時常過來捧捧場?老板算盤打得好,這條如同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關係不就叫他給攀上了嘛。
江鶴齊聽趙岑宇說完個中緣由,笑了笑,仰頭看看門口的招牌,簡簡單單,SMALL WORLD,為你鑄造一個小世界。
由於新開張,這幾天搞活動,是最熱鬧的時候。
江鶴齊穿過喧囂的人群走進去,鄔奈大喊了一聲四哥,朝他揮手。南邊的卡座上都是熟人,江鶴齊一看,發現沈迦寧也在。
他側了側頭,皺眉問身後的趙岑宇:“沈迦寧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