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東山警力都沒有參與這次行動,但馬雲波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換上警服,開著警車,一路跟著數輛偽裝過的卡車、亮著燈的消防車和救護車往塔寨方向去的時候,沿路關卡,也沒人攔他。
因為每個單位和小組都隻知道有任務,但是具體任務是什麼,都要在人員就位後等通知,相應的,他們也不知道都誰才是參加行動的人。
通往塔寨的路上,有幾輛號牌上掛著“百年好合新婚快樂”字樣的接親車從塔寨的方向開了出來,馬雲波麵色沉冷,換擋超車,闖著紅燈直接把車速開到了極限。
林宗輝在思過室待了一天一夜。
林耀東、林耀華帶著林燦、林小力走進祠堂的時候,發現他正直直地跪在牌位前。
林耀東失望地搖搖頭,走上前去躬身給牌位上了柱香,這才回過頭去問他,“聽說你把自己關在思過室一整天了,說說,都在想什麼?”
林宗輝沒什麼表情,連語氣也是平平,整個人仿佛都透著認命的死氣一樣,“我在想,這些年我都幹了什麼……如果見到祖宗,我該說什麼……我是不是林家的叛逆,我,很後悔,好人做的不徹底,壞人也沒有做徹底。”
林耀東難得黯然,“宗輝,我理解你的心思,但你要想想,以前的塔寨什麼樣?龍坪東山最最窮困的村子!村裏到處是沒人住的空房子,一片破敗!連這祠堂都快塌了……”
“我寧願這祠堂塌了!”林宗輝突然爆發,幾乎崩潰地大喊,“現在的塔寨是散發著惡臭的塔寨!你以為村子裏沒有人吸毒這個村子就不受毒品的傷害?!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去看看那些人,一個個地習慣了賺這份製毒的快錢,誰還願意去老老實實勞動賺錢?!你再看看塔寨這些孩子們,凡是製毒的人家,哪個孩子有出息?不是跟著製毒就是販毒!林耀東!塔寨就要徹底毀在你的手上了!你趕緊收手……我跪了一天,我就等你來,我要告訴你,我已經把所有製毒的人家信息都交給了警方!”
趙嘉良從後麵繞出來,悄悄地站在了祠堂的側旁,藏匿著身形,靜默無聲地躲在暗處看著這一切。
林耀東愣了一下,霎時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
林宗輝幾乎痛哭流涕,“這全是你逼的!我不能看著林家斷子絕孫。塔寨的毒,必須清除!”
“你瘋了!”林耀東嘶吼,聲音幾乎都破音了,他從來沒有這麼失態過,他提防著外賊,防來防去,卻不成想竟然是林宗輝在他背後捅了他這最致命的一刀,“你這是出賣!你你出賣了你的族親!你還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我不是!”林宗輝慘笑一聲,“我和塔寨的人都被變成了鬼!我去見祖宗了!我要向祖宗告你的狀!”
他從家裏出來就抱了必死的決心,到了這個份兒上,也不想再跟林耀東糾纏下去,話音未落,他人已經一頭撞向了石柱,他撞得滿臉鮮血卻沒有死,昏沉沉地想爬起來再撞一次,可是卻沒力氣了……
在場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做這樣的選擇,連林耀東都傻了眼,林宗輝伏在地上艱難地翻了個身,仰麵看著林耀東,眼睛裏帶著哀求,虛弱地喊他,“東……東哥,再叫你聲東哥,幫幫我,我要去見祖宗……幫幫我……”
林耀東猝然倒退一步,那一瞬間,已經啞了的嗓子竟然微微的打顫,“我……我手上不沾血,更不沾林姓族人的血。”
林宗輝笑笑,有點嘲諷,甚至有點憐憫,“你……你沾的還少嗎?勝文、勝武、我家三寶……還有……還有這個……”他勉強抬手指了指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林小力,“他才多大……你是怕我告狀吧,放心,你見不到祖宗,你沒資格……”
這是在戳著林耀東的心說話。
憤然火起,林耀東一把搶過林燦的槍,惱怒地扣了扳機——
一聲槍響,林宗輝再無氣息,林耀東怔了怔,膝蓋一軟,倏地跪在了他的身前,半晌後,慢慢地拂過他的眼睛,幫他閉上了眼。
淩晨三點發起總攻之前,所有警力在各個點位集結完畢,60名突擊組隊員全副武裝,騎著摩托車準備闖入塔寨之際,整個塔寨猝然斷電,正在村民家中收獲的林天昊察覺不對,拿出手機要給林耀東打電話,卻發現手機顯示竟然是無服務!
“壞了,出事了!”林天昊猛地站起來,看著烏漆嘛黑中愣神的村民,急得怒吼,“愣著幹什麼!能銷毀的冰都銷毀了啊!”
“100多公斤,怎麼銷毀?!”
“操,”林天昊目光一愣,率先抄過手下人帶過來的獵槍,拎在手裏直接衝了出去,“跟他們幹!”
其實沒電沒信號的不止是塔寨。
塔寨周圍方圓三公裏,除了必要的市政設施外,其餘全都斷了電。
網吧裏打遊戲的小年輕們在停電的掃興裏罵聲一片,渾然不知外麵有幾名突擊隊員悄然經過,等網吧老板用了自己的發電機去重新通了電之後,電腦重新亮起,前後腳開機的所有人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發現——電腦的網絡也沒了。
打電話要報修,發現手機也沒信號,老板瞪著眼睛,往外麵不見一點光亮的夜幕中看了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壞了,出事了。”
祠堂裏,自覺大勢已去的林耀東給香爐裏重新插了香,恭敬地朝著牌位拜了拜,直起身來的時候,卻看著上麵供奉著他們林氏列祖列宗的各個牌位發呆,“耀華啊……我錯了嗎?”
他聲音裏透著從未有過的疲憊和滄桑,林耀華心中一痛,看著地上林宗輝的屍體恨恨地說:“哥,是他先背叛了家族,他死有餘辜!”
帶著人一路打一路退的林天昊連滾帶爬地衝進祠堂,人還沒進門就一疊聲地喊東叔,“警——警察!”
跑的太急,他根本說不出像樣的話,拿出手機給他們看,“沒、沒信號了!”
林耀東愣住,大腦充血,眼前都黑了一瞬,他晃了一下,林耀華這次卻比他反應更快些,“快!能銷毀多少算多少!快!!!”
兩噸冰毒,這麼短的時間,能銷毀多少?
林耀東聲音有點不穩了,他閉了閉眼,把心一橫,豁出去地抓住林耀華,“快,耀華!去把賬本燒了……然後通知村裏,盡量拖延時間,組織大家,盡量銷毀!如果被抓,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一切跟你沒關係!”
“大哥……”
林耀東怒吼催促,“快去!!!”
林耀華不得已,轉身快步往外跑,林耀東看著愣在當場不知所措的林燦,抓著他手腕的手青筋暴起,“阿燦,聽東叔說!你可能會進監獄,但是出來之後一定要記得,挑起家族的擔子,讓塔寨東山再起……”
“林書記這是打算自己扛了啊!”看夠了好戲的趙嘉良從祠堂後麵走出來,氣定神閑,甚至是好整以暇地拍了拍巴掌。
林耀東轉身,看見他的一瞬間一下子全明白了……
塔寨村各處,監控鏡頭有的被突擊隊員剪斷了線,有的幹脆幹脆被蒙上了黑色塑料袋,梁歡率領突擊小分隊,飛簷走壁占據了製高點,用帶電擊頭的弩將修車鋪裏打麻將的、打牌的數名壯年男子擊倒,兩名男子企圖反抗,杜力上前肉搏,悍然將之放倒,梁歡隨即彙報,“二號哨所——村北修車鋪已控製。”
村南暗哨小賣部裏,發現手機沒信號的馬仔破門而逃,被突擊隊員堵了個正著,帶隊的組長彙報:“三號哨所已控製。”
深夜的指揮中心燈火通明,指揮中心內所有人都在忙碌,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大屏幕上是塔寨全貌地圖以及抓捕現場傳回來的實時畫麵。地圖上村口位置被標紅,村內明哨、暗哨也已被全部標出,播音設備裏再度傳來現場彙報的聲音,“突擊組已全部就位。”
大屏幕上代表村內明哨、暗哨的紅色標示隨著突擊隊員的彙報聲一一熄滅,設備裏傳出杜力的聲音,“報告王廳、李局!塔寨村所有明哨、暗哨已全部清理幹淨,各組已按原計劃開赴塔寨村。”
李維民緊緊盯著大屏幕,“各組到位後迅速進入塔寨!突擊小組繼續往塔寨內部滲透!”
“是!”
塔寨祠堂,林燦撿起林宗輝身邊的槍,林耀東慢慢地走向中堂,看著趙嘉良,聲音幽冷幽冷的,“在塔寨,趙先生花了不少心思吧……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吧?”
趙嘉良沉下臉,慢慢眯起眼睛,眼底浮現刻骨的仇恨,“你是否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一個故人,鍾素娟?”
林耀東愣住。
“我是他的丈夫。”二十多年了,趙嘉良終於可以重新把這些話堂堂正正地說出來,“我找了你二十多年,另外,我還要告訴你,李飛,是我們的兒子。”
錯愕震驚之餘,林耀東放聲大笑“我就說你很眼熟……兒子是緝毒警,老子是臥底……你們這一家子和我還真的是有緣!”
趙嘉良活動了下手腕,他看著自己的手掌,片刻後,吊兒郎當地抬起頭,幽幽地冷笑,“那林書記,咱倆的帳,今天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