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3 / 3)

韓政委也來了豪氣:“行,反正你們要走了,再說了,這些日子你們也感受得差不多了,來,吃幾口菜咱們細嘮!”

我們開始吃菜,小趙不停地給萌萌夾菜:“來,萌萌,吃什麼,說,爸爸給你夾!”

在這同一時刻,另一個酒宴在富豪大飯店舉行……這是金顯昌一夥的慶功宴。

不論是酒宴的環境還是酒菜檔次,都是我們所無法相比的。氣氛也要比我們熱烈得多。

參加的有十幾個人,都是金顯昌和他的手下。

金世龍正在舉杯高聲嚷著:“……這件事已經證明,咱們大哥福大命大造化大,在夏城,誰要想跟大哥別勁,隻有死路一條……從今後,咱們要緊跟大哥,哪怕是刀山火海,隻要大哥一句話,咱們也要上……來,跟我一個心思的,幹——”“幹——”

眾歹徒狂呼著仰頸而盡。

隻有才經理稍稍喝了一點,把剩下的大半杯酒放到桌子上。金世龍斜著才經理的酒杯說:“咋的,你不喝?是不是他媽的覺得我說的不對,跟大哥生出啥二心來了?”

才經理不快地說:“又不是第一次喝酒,我的酒量誰不知道?”金世龍:“那得看啥時候,今天跟往天不同,是慶功宴,劉大彪和周春都完蛋了,大哥的心病也沒了,大事眼看就辦成了,你不高興?除非你有二心,要不就幹了!”

才經理把杯子一推,說:“你愛怎麼說怎麼說,我就是不喝,你能怎麼的?”

金世龍:“媽的,你平時總跟我裝犢子,今兒個我非找回來不可,不喝?不喝我灌你……”

金世龍要動手,才經理也站起來。金顯昌在旁火了,一拍桌子:“幹啥,都給我坐下!”

才經理和金世龍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金顯昌,先後坐下。金顯昌對才經理和金世龍:“你們這是幹啥?咋自己跟自己幹起來了?你們都是我的愛將,一文一武,各有各的本事,打天下還得靠你們呢,從今以後不許再這樣!”又對大夥,“大夥都聽著,誰跟我幹了多少事,出了多少力,我心裏有數,不會白用人的。最近,我又有一筆大買賣要做,等做成了,大夥都有好處。不過,大夥要抱成團……來,這杯我提議,幹!”眾人一陣歡呼:“幹——”

才經理看了看酒杯,表情有點痛苦地一飲而盡。金顯昌在旁邊看著,滿意地一笑。

金世龍又大聲嚷起來:“我已經打聽準了,那兩個外地警察一個小時以後上車離開夏城,等酒足飯飽咱們都去車站,歡送他們!”

歹徒們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說:“對,歡送他們,歡送他們……”我們不知道這些,送別酒還在喝著,幾杯下肚,氣氛也熱烈起來。韓政委有了幾分酒意,也解除了警戒,對我和小趙講著夏城的秘辛:

“……賣地的事我都清楚,在土地局、林業局、開荒辦我都有朋友……咱夏城是個農業縣,全縣有荒地四千多公頃,六萬多畝,你想想,金顯昌要是都買下來,一畝不多掙,隻掙一百元,這一下子就掙多少?六百萬哪……六百萬,在一個縣,能辦多大事啊!”趁韓政委喝酒的工夫,徐隊長把話接過來:“韓政委你的情報不如我準。據我所知,金顯昌現在已經買下一千多公頃,而且全部轉手賣出去了……對,名義上不是賣,是承包,我聽說了,他每畝加價是一百二十元,一千公頃就是一萬五千畝,那就是一百八十萬,如果6萬畝都買下來,那就不是六百萬,而是1千多萬了。而買他地的人又層層加碼再往下賣,聽說,有的地方農民買下來時,已經增加到二百多元一畝……聽明白沒有,這麼一來,金顯昌是最上一層的大地主,他的下麵又出了一層層的二地主、三地主……就這樣,本來是國家的地,通過這麼一整,一些人從中發了大財……最後倒黴的是誰?還不是種地的老百姓……媽的,他們比舊社會的惡霸地主還可恨哪!”

韓政委:“更嚴重的是,這麼一搞,縣財政是增加了一點收入,眼前經濟狀況得到緩和,可這是竭澤而漁,今後呢?這屆領導班子好過了,下一屆呢?什麼也沒了,而且永遠沒了,這是絕後的做法呀……還有,這些山林都開了荒,種了地,生態平衡全破壞了,造成的損失更嚴重……現在呀,有些人就好像沒日子摟似的,恨不得一下把地球都吞肚子裏去!”郝平也激動了:“還有呢,我聽說,金顯昌他還包下了全縣每1年的基建工程,從中又得多少錢?”

徐隊長:“這是人所共知的事了。有人算過,這二年,他在工程承包上也弄到七八百上千萬了!”

小趙氣得一拍桌子站起來:“這他媽的太不像話了,我開始聽老黨員他們說,還以為有水分呢,沒想到真相比他們說的還嚴重……你們都這麼清楚,可為啥不告哇?你們都往上告,我就不信解決不了這問題!”

“告?”徐隊長被小趙說樂了,對韓政委一努嘴,“韓政委,您是領導,水平高,您給他解釋解釋吧!”

韓政委苦笑了:“你們這些日子還沒弄明白?告?告誰呀……你們認識的那個老黨員告了,據說,他告了五六年了,可解決什麼了?還有周春,他也告過……”韓政委話沒說完,搖搖頭住口了。小趙大聲道:“這……我就不信告不了,事情這麼明顯,我看縣裏自己就能解決,我不信,就憑你們的身份,鄭重其事地跟縣領導徹底談一談,他們就不解決?”韓政委不出聲了,徐隊長在旁邊又笑一聲接過話來:“看來,你還是沒明白呀!金顯昌他不是傻子,他有句話經常掛在嘴上,叫‘有錢大夥花’,可他能給無權無勢的老百姓花嗎?他要把地這麼便宜買下來,不給說了算的各級頭頭腦腦一些能辦到嗎?特別是郎……”壓低聲音,“也不瞞著你們了,把地賣給金顯昌,都是郎書記的主意,也是他跟各鄉鎮打的招呼……金顯昌承包工程,也多是郎書記出麵給他說的話,你說,他不得到好處,能出這麼大力嗎?你們沒聽說過這句話嗎?每一個基建工程的背後,都有幾個大貪汙犯。要不,這幾年為啥劣質工程這麼多呀……對了,你們不是跟郎書記反映過嗎?還有那個記者,難道還不明白嗎……告訴你吧,聽人說,小喬的轎車都是金顯昌送的……你說,郎書記他又得到多少呢?不用多,金顯昌掙2百萬,送出去1百萬也行啊……就這樣,你告誰去?”

“就告他!”小趙一拍桌子,“就告他姓郎的,他總不能一手把天遮住吧,往上告!”

徐隊長苦笑一聲:“你可真鑽牛角尖……你想想,郎書記他是怎麼上來的?他得到那麼多錢能都自己花嗎?他恐怕也得往上送,給自己鋪路……對了,聽說,他馬上就要被提拔當副市長了……你說,你還能上哪兒告吧……”韓政委又把話接過來:“你說的有點片麵,也不是絕對告不了,隻是難度太大,誰願意沒事找事啊……再說了,告狀得有證據,夏城的事根本就沒透明度,很多人隻是覺得有問題,可真憑實據沒有幾個真拿得出來的,所以,也不好告!”

徐隊長道:“我看,還是你說的前麵那個原因是主要的。這時候告狀太難,要想告,就得豁出傾家蕩產、家破人亡來,人要不被逼到份上,誰扯這個呀?老黨員、周春不都是例子嗎……夏城像這樣脾氣的人又太少,就算有幾個出頭的,說不清道不明,再給你來個軟硬兼施,連打帶嚇,你還敢嗎?”

小趙氣得把酒杯一躐,站了起來:“行了行了,我不聽了,不聽了,再聽氣死我了……走,李隊長,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上火車站……”

韓政委看看表,急忙阻攔:“忙什麼,還來得及,咱們再嘮一會兒,今天我也借這個機會放一放,把心裏的話也跟你們說一說……我按著小趙坐下來,想聽聽韓政委的心裏話。

韓政委把聲音低下來:“其實,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很簡單,根本原因是腐敗,是權力的腐敗,這個腐敗比什麼腐敗都厲害……你們想想,金顯昌這麼幹,沒有掌權人的支持他敢嗎?”

我們沒說話,徐隊長卻一拍大腿道:“韓政委你說得太對勁了。媽的,金顯昌他算個屁呀,領導一句話,我三天就把他和徒子徒孫一起全抓光……可我手被綁著哇……媽的,沒等我抓他,恐怕自己先完蛋了!”

“對呀,”韓政委接著說,“所以說,選用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非常重要,它決定一個地方的興衰生死啊……要解決這些問題,關鍵的一條是,一定要有一個好的機製,保證那些好幹部能上來,壞幹部上不來,上來了一幹壞事也很快受到懲罰……夏城的壞事,根子就在這兒。沒這種機製,什麼辦法也不好使。你們看,郎書記這麼幹,不但沒受到處罰,反而還要提拔……”

韓政委說到這兒好像突然清醒過來,猛然住口,走出包間看了一眼,才放心地重新坐下來。

徐隊長笑了:“韓政委,你今天真是喝多了,我認識你這麼長時間,從來沒聽你說過這麼多話……不過,你說得可真深刻,真有水平。我想,讓你當夏城縣委書記,保證能幹好!”韓政委:“那倒不一定,不過,肯定比姓郎的幹得好,保證比他廉潔……可咱這樣的上不去呀,我這代理政委還不知能代幾天呢,郎書記已經說過要撤我的職了!”對小趙一笑,“你別瞧不起我,也別生氣,我四十多歲了,好不容易才熬了這麼個小官,也挺珍貴的……咱們都是人,誰不想日子過得舒服點啊,誰願意讓別人整啊?所以,我平時就得裝糊塗,裝老實……對,我承認我膽子小,我害怕……真的,我經常做噩夢……別人看我是政委,是個領導,誰知我心裏的滋味?就說周春的事吧,咱們都知道他是被逼的,可都幫不上他的忙,眼看他活活讓火車撞死了,把一個女兒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我也有個女兒,我可不想讓她是這種命運……”韓政委說到激動處停住了,扭過頭去。

酒桌上沉默下來,我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站起來道:“韓政委,徐隊長,郝平,謝謝你們了,快到點了,我們該走了!”

郝平急忙地:“等一等,我最後還得說句話……來,李隊長,趙哥,我給你們滿上……”

郝平給我和小趙倒滿酒,舉杯望著我們道:“我這杯酒不重複大夥兒的話了,隻是請你們把我的事放到心上……尤其李隊長,您多費心,把我調你去吧,夏城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你們放心,別看我現在窩窩囊囊的,真要有個順心的環境,我幹起工作來不比任何人差……我素質咋樣,徐隊長清楚,保證不給您丟臉!”

徐隊長:“對,郝平的素質不錯,李隊長你一定多幫忙。他還年輕,能離開夏城就離開吧,不像我,歲數大了,將就著混些年退休了……他的事您一定多幫忙!”

我端著酒杯,有點為難地說:“忙我一定幫,不過……我可不能打保票,現在哪兒都人滿為患,調人太費勁,我又不是決策人物…不過你放心,我保證盡最大努力!”

郝平:“有這話我就滿意了。來,幹!”我們幹下最後一杯。

在飯店門口,韓政委同我和小趙握手告別:“非常抱歉,我不能送你們去車站了……請多多諒解!”

我說:“沒關係,我理解,完全理解!”

韓政委說:“理解就好,理解萬歲……那咱們這就再見?”一韓政委轉身要走,趙忽然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什

麼。我看到,韓政委聽後一愣:“你問這幹什麼?”小趙:“有用,您知道嗎?告訴我……”

韓政委疑慮地說:“這……這可是保密的,我……”

小趙有點著急地說:“哎呀韓政委,你可真是……”說著又走向徐隊長低聲說了句什麼。徐隊長笑了:“我好歹是刑警隊長,什麼保密的事還能瞞過我?我告訴你。你小子要幹什麼呀?”

小趙沒有回答,但是,當走到路旁的一個電話亭跟前時,我有點明白了他剛才問的什麼,要幹什麼。他走向電話亭,插進磁卡,按了幾個號碼。“喂,是郎書記嗎……你別管我是誰,聽著就行了:我恨你,你是個王八蛋,是個大腐敗,你不會有好下場,夏城老百姓早晚會和你算賬。去你媽的,等死吧!”這小子,怎麼能這麼幹。

小趙從電話亭內走出來,臉上是憤怒而又快意的表情。

徐隊長拍了一下小趙的肩膀,忍不住樂了:“你這小子,真是嫉惡如仇哇!”

小趙:“他媽的,我要是說了算,就一槍崩了他!”我們來到火車站。

站前廣場外。出租車司機們默默地看著我們,誰也不出聲。他們中很多人都在我們初來時認識了我們。

我認出了其中的老齊,向他打了個招呼:“老齊,你好哇!”老齊勉強笑了笑,又警覺地急忙掉過臉去。

我明白他們的難處,不再和任何人說話,向廣場內走去。這時,身後有人喊了聲:“哎,李隊長……等一等!”

我們站住,見一個漢子手裏拎著裝滿水果和食品的塑料袋奔過來。

是馬大魁。

馬大魁站到我和小趙麵前說:“李隊長,你們要走了……別怪我們夏城人熊……大夥兒沒辦法……這,你們拿著在路上吃吧!”我和小趙互相看看,伸手接過食品袋說:“太謝謝了,我們就不客氣了!”

我和小趙同馬大魁緊緊握手後,向車站內走去。

走了幾步,我回頭看看,見馬大魁還站在原地望著我們,他身後出租車旁的司機們木然地站著。

我們通過檢票口,來到站台上,向前麵的列車走去。這時我們發現,站台上停著一輛轎車,轎車旁站著幾個人。

是金顯昌和才經理、金世龍等人。他們看見我們,迎麵走過來,與我、小趙、徐隊長和郝平麵對麵站住。

金顯昌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輕蔑地看著我們。

徐隊長插到我們前麵,擋住金顯昌的目光,回身對我們道:“走吧李隊長,快發車了!”

我和小趙在徐隊長、郝平的拉扯下向火車走去。

身後突然一陣爆響,我們回過頭來。原來是金世龍等人正舉著一掛鞭炮在燃放,歹徒們個個喜笑顏開。

小趙氣得欲衝過去,被徐隊長和我拉住。列車啟動了,加速了,很快駛出了夏城。我和小趙沉默地望著車窗外,小萌萌坐在小趙懷裏。

車窗外,夏城在迅速地遠去,消失,一片片山野迎來,又向後退去。

我們就這樣離開了夏城,在奔忙多日後,一無所獲地離開了夏城……不,也不完全是一無所獲,我和小趙有了一個共同的女兒……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隻能這樣草草收兵了……不過,我們雖然離開了夏城,一切卻遠沒有結束,更為激烈殘酷的事情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