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但願這一切能早日掃去她心中的陰霾。在欣慰的同時,我的心底也泛出一股酸楚。

歸來的第三天,在妻子的提議下,我們家擺了一桌豐盛的酒菜,請來小趙、苗佳和萌萌,兩家人吃了頓團圓飯。氣氛非常融洽熱烈,幾個大人、也包括園園,都爭著給萌萌夾菜。吃飯中間,小趙指著我對萌萌說:“萌萌,記住,我是你爸爸,是你趙爸爸,他也是你爸爸,是李爸爸……”又指指我妻子,“這位是李媽媽……對,叫一聲!”

萌萌懂事地站起來,給我和妻子鞠了一躬:“李爸爸、李媽媽好!”

妻子也是軟心腸的人,一下把萌萌抱在懷裏,臉對臉貼在一起眼睛。

小趙也不笑了。他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們:“我和苗佳已經商親生父母一樣待她,隻要我們在這世上活一天,就不能讓她再受到一點傷害!”

屋裏一片沉靜。

次日是星期天,我們兩家人一起去逛了逛街,還在照相館攝了全家福;小趙、苗佳和萌萌也照了合影。

周末的晚上,我受妻子之邀,到了她唱歌的咖啡廳。她與我麵對麵坐在靠窗的桌子兩邊,輕飲慢啜,脈脈含情地互相望著。身邊,柔和的音樂在盤旋。這使我感到,妻子的工作環境並不像我想象得那麼糟糕,我甚至喜歡上了這種氣氛。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好像就在昨天,我們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時代、熱戀的季節……也巧,那幾天隊裏案子也少,我們難得地清閑了幾天。咖啡廳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永遠記在心中……對了,那天晚上,妻子還專門為我唱了一首歌兒……我也第一次欣賞了她在這種場合的表演。

我還記得,當時,妻子離開座位,走向前麵唱歌的小舞台,對樂手們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把麥克風拿到口邊道:“各位來賓,親愛的朋友們,我是這個咖啡廳的歌手,我曾為很多尊貴的客人演唱過,今天,我要為一個特殊的客人獻上一首歌,這位特殊的客人,就是我的丈夫、我的愛人!”

妻子把手伸向我,客人們的目光都轉向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幾分得意和自豪。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妻子,才發現,盡管許多年過去,妻子還顯得很年輕,很漂亮,而且與初戀時不同,現在,更有風萎冀淼製桃耩各位賊幾天曲,我妻子繼續充滿感情地說著:“各位來賓,各位朋友,幾天前,我們剛剛紀念了結婚十五周年。在這十五年中,我們共同度過了很多難忘的日子,我們有過爭吵,有過衝突,有過誤會……但,今天我才理解到,這一切都是幸福的組成部分。在十五年之後,在這個夜晚,我要對著我的丈夫,對在坐的朋友,也對整個世界大聲說:我愛你,我的丈夫,我的愛人……”

一片掌聲響起,人們再次把目光都落到我身上,我的眼睛濕潤了。

妻子停了停又說:“我還要對我的丈夫說,你不是一個完美的丈夫,但你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的人。因此,我要演唱一首歌,《好人一生平安》,把它獻給你,祝你一生平安!”

掌聲響過,妻子歌聲響起:

“有過多少往事,好像就在昨天……”

妻子望著我唱著,眼裏漸漸也含滿淚水。

那幾天,小趙和苗佳也在忙著,忙著籌備婚禮。他們照了訂婚像,照像時還拉上了我們。當時,小趙穿著筆挺的西服,苗佳穿著雪白的婚紗,兩人都精神極了,真像所說的郎才女貌。小萌萌也穿著新衣服,與他們合照了一張。

他們照完後,又拉扯著我和妻子照了一張合影。

那幾天,妻子和我好像又回到初戀季節,陷入到愛河之中。我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幸福,這一切,將永遠地留在我的記憶中……後來我才知道,那都是一種補償,是給予我的補償……

不,也許說透支更為合適。

是的,生活並不會永遠這樣,每個人的生活也不都是這樣。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製造黑暗和罪惡,我們刑警的職責是消除和打擊他們;還有人在受苦受難,刑警的職責是拯救他們。在享受了幸福之後,夏城的一切又浮現在我的心頭……

那天夜裏,我做了個夢。

那是一片荒無人煙的荒山野嶺,天陰沉沉的。夢中,周春抱著萌萌在逃跑,金顯昌、金世龍一夥在後邊追趕著。

金顯昌一夥抓住了周春,把萌萌搶到手中,獰笑著掉頭跑去。周春追趕著……不知不覺,周春變成了我。

我追趕著金顯昌一夥,步履非常沉重,我使盡力氣,腳步卻越來越沉重。

前麵,金顯昌一夥站住了,掉回頭對我哈哈笑著。我費盡力氣,也難以接近他們。

金顯昌將萌萌舉了起來,要往地下摔去。我大叫著拔出槍來,摳動扳機。

可是,我既未喊出聲,槍也未響,我摳了幾次扳機,槍仍然未響。

金顯昌一夥笑得更高興了,而且,他們舉著的萌萌忽然變成了園園。園園掙紮著,呼喊著,從口形上可以辨出,他呼喊的是爸爸。這時,郎書記也出現了,他站在金顯昌一夥後邊,漠然地看著這一切。我指著金顯昌一夥,請他製止他們,可郎書記不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卻皺起眉頭,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黑糊糊一大片向我罩過來,把天都遮暗了……

我向後躲閃,卻已無處躲閃,不由大叫起來:“啊……”我從床上猛然坐起,從噩夢中醒來,滿臉是驚懼的汗水。妻子被我驚醒,欠起身:“怎麼,做噩夢了……”

我出了口長氣:“沒什麼,你睡吧!”妻子把一隻手臂放到我身上,睡去。

我坐在床上,卻再也無法入睡。自回到家中之後,盡管我的身心一直浸泡在幸福之中,但不知為什麼,經常做關於夏城的夢,特引是剛才的夢,已經做過多次了……據說,夢是潛意識的反映,當隴睡著的時候,夏城的一切又頑固地從潛意識中浮現出來,使我不斃安枕……難道,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嗎?還在呼喚我嗎……

就在這時,床邊的電話鈴忽然響起,我摸黑抓起話筒。萬沒想列,電話裏傳來的是夏一民的聲音。我又驚又喜,簡單地互相問候幾句後,問他有什麼事這時候來電話,夏一民說:“沒什麼事,睡不善,就給你打了個電話……對,我已經不在報社了。”

我很驚訝:“什麼,你不當記者了……”

夏一民:“對,我調省委辦公廳了……回來後,我把自己在夏喊的經曆寫了一篇文章送給幾家報紙,因為牽扯到夏城主要領導,部覺得挺敏感,不敢發。我一生氣,就通過關係調到省委了,給領導當秘書,也往權力圈裏混混……昨天我又把稿件送給省報,這回他們格外重視,昨天一個朋友跟我談了,說他們主編看了,很快要組織人員去夏城了解情況,如果屬實就發表,還要向有關部門反映。我想,你們是重要的證人,希望調查到你們時,能如實反映。”我滿El答應。夏一民又問我們在夏城的案子辦得如何,為什麼回來了,是不是周春找到了。我沉默片刻,歎氣道:“一言難盡……周春死了,我們隻好回來了!”

夏一民:“這麼說,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你們就這樣算了嗎……李隊長,我看你最好再去夏城一趟,過幾天,我可能也要隨報社的調查組去那裏,我想和你並肩作戰,你說怎麼樣……哎,李隊長,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夏一民停了停又道:“李隊長,我理解你,我的話可能有點過分,你不想去就算了……不過,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內部消息透露給你,聽說,我們省委班子要調整,中央很快要新派一個省委書記來。”

這條消息引起我的注意:“是嗎,派誰來呀?”

夏一民:“這還沒準確消息,不過小道消息說啥的都有,聽說……”

夏一民說了一個名字,我曾多次在一些刊物和報紙上見過,為此感到很高興:“真的,能是他……”

夏一民說:“很可能。這個人你一定也知道,他以反腐敗出名……”聲音低了一下又提起來,“我想,省報對我反映的問題如此重視,一定也和這有關。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去夏城一趟……你去嗎?”

我很為難地說:“這……我倒想去,可現在我已經沒有去的理由了。我辦的是周春殺人案,周春已經死了,我還以什麼理由去夏城呢?”

夏一民:“這……不是還有什麼劉大彪嗎?他也死了嗎?”我答:“他倒說不準。不過,公安機關辦案是屬地原則。劉大彪的事都出在夏城,我們離它好幾千裏,無權介入啊!”夏一民失望的聲音:“啊,既然這樣,那就算了,不過,我相信夏城的問題一定能解決,我們一定能取得最後勝利……好了,咱們常聯係。再見!”

我慢慢放下電話。

這時,妻子早已醒來,並打亮了台燈,一直在注意諦聽著。我放下電話後,她欠起身問:“誰來的電話?他要幹什麼?要你還去夏城戛薑二著妻子不,我不去……你別亂想,睡覺吧,和你沒關。

我安慰著妻子:“不,我不去……你別亂想,睡覺吧,和你沒關係。”

妻子:“怎麼沒關係?我聽苗佳說了夏城的一些事,那種地方你說什麼也不要再去了!”

我說:“好好,不去不去……睡覺吧,睡覺吧!”我們重新躺下,閉上了眼睛。

妻子很快睡去,我卻又悄悄睜開眼睛,望著屋角的衣架,那上邊掛著我的警服和大簷帽。大簷帽上的警徽在黑暗中仍然那麼引人注目。

妻子響起了細微的鼾聲,我卻無論如何再也難以成眠。盡管回絕了夏一民的請求,但他的話卻使我意識到,自己的心底是多麼想再回夏城,把一切搞個水落石出,想親眼看到那些流氓惡棍和腐敗分子垮台,並親自參與戰鬥……可是,我僅是個普通的外地刑警,對此無能為力……

旁邊的妻子翻了個身,打斷了我的思緒。她把手臂放到我的脖子上,我掉頭看了看妻子,內心實難平靜。幾天的家庭幸福生活,似乎消磨了我的意誌,我的身上生出一種隋性,生出一種深深的疲勞感,我想永遠這樣留在妻子和兒子身邊,可是,在我的內心深處,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呼喚,它似乎很遙遠,卻樣清晰,使我不得安寧,使我難以擺脫……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打斷我的思緒。

我以為還是夏一民,卻猜錯了。是小趙的聲音:“李隊長嗎……我是小趙,你馬上起床,有車去接你!”

我的心急跳起來:“出什麼事了?”

小趙:“劉大彪來了,正在縣醫院搶救……很危險,他要見你……你來了就知道了……”

我的預感應驗了,夏城又闖進了我的生活。我意識到,從現在起,我短暫的幸福生活結束了!

我來到醫院急救室內,正是淩晨時分。

小趙和兩個刑警及醫護人員守在一張病床旁邊,病床上躺著的是身受重傷的劉大彪。盡管胸前、頭上、麵部都纏了厚厚的紗布,但,仍然滲出血來。他的身上插著滴管和輸氧管等器械。旁邊的屏幕上,起伏的波紋指示著心髒的跳動情況。

小趙低聲向我講述了有關情況。“今夜我值班,忽然接到一個群眾電話,說火車站附近發生殺人案。我到現場一看,原來還是那個小巷,隻不過這回受害的是劉大彪,人都成了血葫蘆,但心還跳……經過緊急搶救,剛才醒過來幾分鍾,認出我來了,說要見你……醫生說他是回光返照,你要抓緊問他。”我問:“準備錄音機了嗎?”

小趙:“有人去取了……不過醫生說他隨時可能會死去!”

我不再問,伏到劉大彪耳畔大聲呼叫起來:“劉大彪,劉大彪……是我,你聽見了嗎?說話呀……”

劉大彪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火花,嘴唇顫抖起來:“李……隊長……”

我答:“是我……有什麼話你快說,是誰傷的你……”劉大彪:“是……金……老……三,李……隊長,我……是來向你投案自首的……是老黨員……讓我找你們的……可金老三……跟上了我……”勉強地苦笑,“李隊長,真是報應啊,我那次……在這裏……殺周春……這回,我讓人家……殺了……這都是金顯昌指使的……你……你……你是好人,是……好警察,你泛_宇要把…淦顯昌抓起來’槍斃’替孤…也替脅…報仇……”我大聲地說:“好,我答應你,我一定盡全力做到這些……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劉大彪閉了片刻眼睛,又睜開了,這回,他的眼睛特別亮,說話也比剛才流利了:“有,那次,我到……你們這兒來,是……受金顯昌指派,他……要我們哥兒倆殺死……周春,不想,二彪反被周春……殺了,可這……不怪周春,他不殺我們,我們就殺他……沒想到,金顯昌他,又想幹掉我……他……他,我恨不得……馬上宰了他,你們一定要替我報仇,報仇……”劉大彪說著眼睛猛地睜得更大,身子一挺,然後一動不動了。但眼睛仍然大睜著。

醫生急忙上前,查看劉大彪的瞳孔,聽心髒,最後對我們搖了搖頭。

我伸手把劉大彪的眼睛合上,但手剛離開,他的眼睛又睜開了。幾次如此,我隻得作罷。

我和小趙對望著,誰也不說話,但分明聽到了對方心聲,我們倆此時都是一個念頭,再去夏城!

局領導答應了我們的請求。因為,我們畢竟去過夏城,情況也熟一些,比派別人去有利條件多一些。局領導也曾考慮多派一些人去,但最終接受了我的意見:在夏城那種特殊的社會環境中,沒有當地公安機關和黨政領導的支持,派多少人也沒用,特別是對金顯昌,沒有確鑿的證據,絕對動不了他。我們兩個人的任務是,先搞清劉大彪被殺這段時間裏他們的反常舉動,搜集證據,如果可能,將金世龍抓獲,並以此為突破口,最後牽出金顯昌,將其繩之以法。為此,局裏沒有派更多的人,也沒有向夏城發出協查通報和通緝令,以便使我們的行動更有突然性,效果更好。

相見時難別亦難。我切實感受到了李商隱詩句的意思。

妻子背著身子給我整理外出的行裝,不時地抹一下眼睛。我站在她身後,低聲勸道:“別這樣,我很快就回來!”

妻子抽泣出聲,我將她扭過身,攬在懷裏,給她擦著眼淚。妻子伏在我懷裏抽泣著說:“思明,我了解你的脾氣,我知道攔不住你,可我……你別生氣,昨夜你去醫院後我做了個夢,夢到你離開了我,向遠處走去,我怎麼喊,你也不回來,我後來哭醒了……思明,自從聽了夏城的事情後,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我真不想讓你再去那裏,你……你一定要保重,要快點回來……平安回來……”

妻子的話說得我心特別難受。我緊緊摟住她,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說:“你說些什麼呀,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辦案,你放心吧,不會出事的,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妻子抬起淚眼:“可你要答應我,到夏城後每天給我打個電話……行嗎?”

我沒把握地說:“這……我盡量吧……”

妻子:“不,一定,你一定做到,每天都給我打電話!”我隻好答應:“好,我一定做到!”

這回,妻子領著兒子親自把我送到火車站,送上列車。車就要開了,她也不離開,與兒子、苗佳和萌萌固執地站在車窗下望著我們,眼裏又出現了淚水。好像是傳染了,苗佳、萌萌的眼睛裏都滿是淚水。

我和小趙望著親人,隻能強顏歡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送我送我,而且,我家庭矛盾已經徹底解決。可不知為什麼,我們這上一路的和送行的心情都格外難過……我有一種風瀟瀟兮易水寒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會壯士一去不回還?我心中又產生那種不祥的預感……瞧,小趙的表現也異常,莫非他和苗佳……我猜到了什麼。

列車慢慢啟動,我們相互招手。列車加快,向遠方駛去,我和小趙仍在窗口往外望著,親人的身影已經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了。我收回目光,望著小趙,小趙--NJD女情長、悵然若失的樣子,再不見了以往那種滿不在乎的氣概。當他發現我在注視他時,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勉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