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座上鋪了厚厚一層軟墊,尚乙裹著相諄的雁羽氅衣躺在上麵,臉色慘白。
相諄盤坐在一旁凝視著她的麵容,神情晦明不定,許久才貼近了,輕輕撫摸一下她的頭發。
尚乙警惕地睜開眼。
“尚乙是我,相諄。”
尚乙其實並沒有清醒,早已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相諄再不敢動,隻靜靜看著。
馬車在相府前停下。
相諄小心抱起尚乙下車,將她護在懷裏快步往裏進,周身散發著迫人的威壓。
郎中早已等在大堂,此時才有人來請移步。繞過幾處回廊,方才來到一所雅致院落。
一進屋,就見眾人屏息凝氣的模樣,忙低頭隨一位舉止不俗的丫鬟進了裏屋。
“大人,郎中來了。”
紫鵑眼圈通紅,輕聲提醒到。
相諄點了點頭,讓出位置,站在床尾。
郎中粗略看過一遍,把眉頭一皺,向相諄道:“老夫須為傷者進一步檢查,還請大人回避。”
相諄抱胸不動,簡明道:“我需要知道她的傷勢,請先生見諒。”
郎中隻得作罷,取出工具褪去與傷口緊粘在一起的衣物,簡單清理,露出傷痕猙獰的原貌。
四肢幾處砍傷,手腕肩膀脫臼,腹部大麵積青紫,還有左肩一處發膿惡腫的箭瘡。
紫鵑一遍遍端走髒血水,換來幹淨溫水,更換毛巾細布,總算上好藥包紮妥當。
相諄全程一言不發,配合郎中診治,記住叮囑,送客。
紫鵑坐在床沿,默默垂淚。
相諄回到月品館,吩咐紫鵑等人煎藥煮粥,自己看著病人。
尚乙在睡夢中仍緊緊皺眉,好在臉色已經不複先前那樣可怖。一頭青絲散在枕上,毛糙汙穢,就像她初至那日似的。
心裏被重新填滿。
相諄微微一笑。這會兒放鬆下來才覺出困意,又掖了掖尚乙身上的被子,便趴在床頭稍作歇息。
白氏進屋時便見安眠靜好之畫麵,複悄悄退了出去。向端藥進屋的紫鵑細問前後之類,交予一盒化瘀散毒的藥丸,才扶著司棋的手回去了。
紫鵑端藥進屋,也不好驚擾,相諄卻忽然醒了,兩眼下纏著深重陰影。
“大人,您也去好生歇一歇吧,奴婢定會盡心照顧姑娘的。”紫鵑看了也不忍,便勸道。
相諄揉著肩膀坐起,搖一搖頭,自俯身柔聲喚醒尚乙。
尚乙倏的睜開眼。
“是我,尚乙。別怕。”
尚乙放鬆下來,看向相諄和紫鵑,輕笑道:“又見麵了。”
相諄也笑,撐著尚乙半躺在床上。
紫鵑近前執勺喂藥。
湯藥味苦且厚,尚乙喝得不情不願,幾欲作嘔。
相諄略嚐一點,也皺了眉,叫守在門口的六兒端來一碟蜜餞。
“含著,別咽,吐出來。”
尚乙依言做了。
相諄守著尚乙重新躺好入睡,方才離開,臨走前交待紫鵑時刻注意尚乙的情況,有任何異常便來通知他。紫鵑自然應是。
陳嬤嬤回到府中解散一幹人等,自裝扮了去向白氏彙報。
白氏聽得絕塵閣雲雲,也是冷了顏色,擺手讓陳嬤嬤退下。
她與絕塵閣早了無聯係,卻沒料到他們已墮落如此,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
另一邊,殘存一口氣的野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發射危急信號。
不一會兒,一小隊人馬逼近破廟,收了蒼狼屍體,扛著野狐撤退。
另有人迅速收拾殘局。
街市中滿是殘留的熱鬧痕跡,三三兩兩的百姓並清道夫在清理拾遺。
相諄連夜解決了堆積的公文,一時竟無暇探望尚乙。
左右侍領罰負責守著月品館,跑腿差遣有求必應。
許勇等人也接連看望過尚乙,皆唏噓離去,尚乙倒如局外人一樣,並不把傷勢放在眼裏。
除了吃藥、換藥、翻身時叫苦不迭。
狸貓回到館中時眼皮子就直跳,一見到臥床的尚乙知了底細,破口大罵。
“尚丫頭,疼不疼?”
狸貓問完便直呼自己問得愚蠢。
尚乙點頭,笑說:“你什麼時候給我帶個兒媳婦回來?”
狸貓老臉一紅,突然意識到不對,尖叫道:“你才兒子!”
紫鵑聞聲進屋,皺眉問道:“姑娘,不如我把它抱出去,別打擾了姑娘休息。”
“悶得慌,留著熱鬧也好。”
紫鵑稱是退下。
尚乙才又泫然欲泣道:“難道你不認得娘親了麼?”
“滾。”
狸貓跳上床,舔了舔她的手掌,煞是溫情脈脈。
尚乙感動得失聲痛哭。
“好孩子,你終於記得娘親了!”
狸貓露出一口尖牙,尚乙見好就收。
冬季臨近尾聲,再沒有降雪。
尚乙在館裏躺得發黴,終於獲準外出,隻是暫時絕不能動用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