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99天 第二十五章(1 / 3)

最後的99天 第二十五章

一大早,賈程程拎著東西進了儲家。她匆匆來到儲漢君臥室外,儲蘭雲正好從屋裏出來。賈程程忙問:“蘭雲,儲先生好點了嗎?”儲蘭雲情緒明顯不高,懶洋洋地說:“好點了。還在睡,沒醒哪。”賈程程說:“我買了雞了,馬上讓廚娘燉出來。走,陪我一起去廚房。”儲蘭雲默不做聲,跟著賈程程往廚房走。賈程程說:“你今天別去學英文了,在家裏陪陪儲先生吧。”

儲蘭雲沒說話。賈程程想利用這個機會刺探儲蘭雲,便安慰她說:“你別著急。我想,儲先生昨天暈倒應該是因為鄭先生被害之後,他心情不好。不會有什麼器質性問題的。”

儲蘭雲放慢了腳步,顯得心事重重,站住了說:“你自己去吧,我突然想起件事。”說著轉身就往大門走。賈程程稍事猶豫,急忙轉身進了廚房放下東西,又跟出來。

儲蘭雲走得很快,賈程程遠遠地跟著她。突然,一輛車從斜刺裏衝出,把賈程程嚇了一跳,隻見沈奪從車上下來了。

沈奪說:“早啊賈小姐,這麼慌慌張張的幹嗎?”賈程程坦然地說:“我在跟著蘭雲。”沈奪淡淡一笑:“噢?像你這樣一個有身份的小姐為什麼要鬼鬼祟祟跟蹤別人?”賈程程不動聲色地說:“因為儲先生想知道,蘭雲每天早出晚歸的,到底在幹什麼。”沈奪問:“為什麼不當麵問她?”賈程程說:“肖鵬,這是我跟蘭雲的事。你怎麼了?難道一大早守在儲家門口,就是為了問我這麼多為什麼嗎?”沈奪放緩語氣:“我是為你好。你知道,鄭先生被暗殺之後,我們加強了對民主黨派領袖的保護工作。幸而剛才我來查崗,看見你跟著儲蘭雲,如果你被別人攔住,恐怕你又要說不清,又要……哼。”

沈奪沒再說下去,他的語氣裏分明有別的意思。賈程程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我有什麼說不清的?”沈奪隻好回避著說:“說得清說不清,你心裏明白。沒有一個正被人利用的人,能認識到自己是在被人利用,否則就不會被利用了。你說是嗎?我想說,你就是這樣的人,癡心等著替那個賣了你的人數錢,可悲可歎!”

賈程程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少頃說:“肖鵬,如果我現在願意跟你一起離開上海,你願意嗎?”沈奪一愣:“什麼意思?”賈程程的話裏有無限的誠懇:“離開上海,脫掉這身衣服,我們……”沈奪悲憤地打斷她:“你不要說了。這又是那個詭計多端的肖昆支使你的吧?讓你用感情迷惑我,讓我脫掉這身衣服跟你一起離開上海,他好為所欲為。賈程程,為了肖昆你願意出賣自己,可惜我沒有你預想的那麼可恥下賤!”沈奪難掩憤怒逼視著賈程程:“難道肖昆讓你死你也去嗎?”

說罷,沈奪上車揚長而去,賈程程怔怔地看著沈奪車遠去的影子,心裏有說不出的焦慮難過。

於阿黛集合好特別行動隊全體隊員,之後向陳安立正:“報告教官,隊伍集合完畢。”

陳安點頭說:“好。各位隊員,各位同仁們。被特派員任命為特別行動隊的政治教官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與大家麵對麵交流。昨天特派員批評我這個教官名實不符,我深感慚愧啊。所以今天我抖擻精神,準備不負特派員的重望,認真地、積極地參與特別行動隊正在執行的每一項任務,每一個特殊使命。我知道,目前大家都奮戰在第一線,雖然沒有連天炮火,也依然是危機四伏,隨時有犧牲生命的危險。現在按我的要求,從第一排第一個秦江開始,向我彙報你們正在執行的任務……”

大家有些發愣,因為誰也沒見過陳安這樣精神煥發。於阿黛打斷陳安:“報告教官,沒有沈隊長的批準,任何人不得過問特別行動隊所執行的任務,這是命令。”陳安問:“誰的命令?”於阿黛說:“沈隊長的命令。”陳安一笑:“於阿黛,我問你,你應該執行沈隊長的命令,還是廖特派員的命令?”於阿黛說:“除非廖特派員親自布置,否則特別行動隊每個隊員都以執行沈隊長命令為己任。”陳安大喝:“胡說八道!”有人在隊列裏回了一句:“陳教官,你嘴幹淨點。”又有人在後排說:“我們進軍校的時候,你還在為共產黨效勞呢吧。”這話引起一陣哄笑。陳安臉紅了:“放肆!剛才那話誰說的?站出來!”於阿黛攔住他:“陳教官,不管誰說的那句話,是不是事實?既然此言不虛,陳教官惱怒又為哪般?常言道迷途知返回頭是岸,除非你認為你回頭投奔的不是岸!”

沈奪的車開進院子,遠遠地看見陳安正當著全隊人的麵訓斥於阿黛,便駕車向他們衝去。陳安沒看見他,還在跳著腳嚷嚷:“於阿黛,不要以為受沈奪的賞識就可以輕視誰,告訴你,特別行動隊再特別也不能淩駕於教官之上,你記住了,不尊重我,就等於不尊重你自己!”沈奪的車刹在隊伍旁邊。陳安這才看見他,馬上說:“我的話說完了,解散。”說完,他匆匆跑了。沈奪下了車,隊員們沒敢走,看著沈奪。沈奪沒說什麼,隻揮揮手:“解散吧。於阿黛留下。”

等大家都走了,沈奪才問:“陳安為什麼教訓你?”於阿黛說:“他讓我集合隊伍,之後讓每一個隊員向他彙報目前正在執行的任務,被我攔住。我說必須有隊長的許可,他很惱怒。”沈奪凝神不語。於阿黛看著他:“隊長……”沈奪的語氣裏有點酸楚:“若沒有特派員的默許,他不會這樣放肆。”於阿黛低聲說:“那麼他必有讓特派員轉變態度的事情。”沈奪點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於阿黛,如果你是特派員,在我和陳安之間,你會選擇依靠誰?”於阿黛說:“如果我是特派員,我會選擇依靠你。但是廖特派員很可能選擇陳安。”沈奪一愣,不知為什麼心裏有點亂:“為什麼這麼說?”於阿黛四下看了看:“因為陳安是喪家之犬,除了特派員他無以投靠。而隊長可選擇的可能性比陳安大得多,並且……廖特派員是個多疑的人。”最後這句話她幾乎是耳語。沈奪點頭:“情勢逼人,讓時間和事實說話,總勝於強辯。”於阿黛點點頭。沈奪說:“你把儲蘭雲叫來,說我找她。”

儲蘭雲很快來了,可她沒想到,沈奪隻是說要教她射擊,並且馬上把她帶到了操場。沈奪教得認真,儲蘭雲舉著手槍卻是強咬牙忍著累和煩。

沈奪耐心地說:“你的視線要從槍的準星瞄出去,瞄向目標。千萬別哆嗦,穩中求準。”儲蘭雲終於支撐不住,把手垂下來:“我的胳膊都快折了。”沈奪一把撐住她的胳膊:“儲蘭雲,實彈訓練的時候,槍口隻能朝向靶子,絕不能朝向任何一個方向。要知道,你手指頭一緊,子彈就會射出去,會出人命。”沈奪拿過儲蘭雲手裏的槍,下了保險。儲蘭雲問:“你不是答應把這支槍配給我的嗎?”沈奪有些猶豫:“這是槍,不是玩具,如果走火,後果不堪設想。”儲蘭雲有點嬌嗔地說:“可現在這麼亂,沒有把槍我也無以防身啊。再說,要是誰來暗殺我爸爸,我怎麼保護他呀。”沈奪笑了:“你以為,你能保護你爸爸?”儲蘭雲說:“總比沒有人保護強吧。”沈奪想了想,下了決心:“你一定要熟練拆裝過程,而且遇見事要冷靜,千萬不能隨著性子來。”儲蘭雲說:“我知道,記住了。”

沈奪把槍給了儲蘭雲,儲蘭雲非常高興,她反複端詳著:“這把槍真漂亮。”沈奪說:“這把槍配給你了,同時也要交給你一個任務。”儲蘭雲興奮地說:“什麼任務?我一定會完成的。”沈奪放低聲音說:“你沒有感覺到陳安有變化嗎?”

儲蘭雲一提陳安就生氣:“還用你告訴我嗎?我早看出來了。看著這個不要臉的叛徒神氣活現的,真恨不得一槍把他打死。”沈奪說:“打死他你也要受軍法處置。蘭雲,人應該銳氣在胸,隱而不發。弄明白陳安因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神氣活現,就是我交給你的任務。”儲蘭雲失望:“這算什麼任務。”沈奪說:“做特工都是從小事做起的。別小看這個任務,你不一定能夠完成。”儲蘭雲果然上了沈奪激將法的當:“你太小瞧我了。其實,誰是真正的傻子呀。我不是沒有心眼,而是懶得跟誰用心眼,有什麼必要啊?這種雕蟲小技我根本就不屑一顧。你等著吧,不用到天黑,陳安肚子裏裝的秘密就得讓我揭出來。”

肖昆來看儲漢君,拎著藥進了儲家。門口的特務眼上眼下打量著他。進了院子,院裏已沒有了往日的幹淨利落,是一幅衰敗的景象。菊花早就謝了,一陣風吹來,花瓣滿地飛旋著。肖昆踏著花瓣走進去,直奔儲漢君的臥室。

靠在床上的儲漢君正起身費力地要拿水杯。肖昆進來,見狀忙把水杯拿起遞給他:“儲先生,我來。水涼了,我幫您換一杯。”肖昆把水倒了又換了熱的,遞給儲漢君。儲漢君接過喝著,喝完又遞給肖昆。肖昆扶他躺好:“程程早上不是來了嗎?她去哪了?”儲漢君說:“替我辦事去了。家裏沒人了,從早上到現在被我支使,忙得腳不沾地。”肖昆試探著問:“蘭雲……又去學英文了?”儲漢君:“說是去跟老師請個假,到現在也沒回來。肖昆,你坐下,正好家裏沒人。難得清靜,我跟你好好聊聊。”

肖昆坐在儲漢君床邊椅子上。儲漢君說:“現在你是唯一一個一如既往來探望照顧我的人,你知道對你來說,這有多危險嗎?”肖昆笑笑:“小時候,我父親就教育我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您一日為我師,終身為我父。照顧您是我的本分啊。”儲漢君說:“古人也說過,君子不能趁人之危。你的身份我心知肚明,你冒著生命危險給我的關懷是有代價的,是我不能接受的。離開上海吧,生而為人,我亦不能脫去人的軟弱,亦不想讓你成了我軟弱人性的代罪羔羊。”肖昆平靜而嚴肅地說:“先生,如果您顧慮的是我個人安危,那我今日坦誠相告,上海解放之前,除非有組織命令,否則我不會擅自撤離,您大可不必為此不安。而且,中央明確指示,尊重先生您的選擇,無論去留,都是我們的朋友。其實我知道,您心中是去意已決的,但是鄭先生被殺,韓先生等一眾民主黨派猶豫徘徊無所歸依,才是您心頭之痛……”儲漢君傷感地說:“並不僅僅如此。肖昆,你就如我所願,把蘭雲送出去吧。如果我有萬一……我就把她托付給你。蘭雲這個孩子是我們這個家庭的悲劇,是我們害了她。她若沒有一個好的歸宿,我死難瞑目。”肖昆心裏也很難過:“先生不必這樣悲觀。隻是,我又必須提醒先生,表麵上的平靜也許轉眼即逝,現在最需要的是快刀斬亂麻,流逝的每一天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不過十天的時間了,廖雲山這個人非常陰險,除非先生同意南下台灣,否則他一定要向先生下毒手。”

儲漢君默不做聲。

陳安的聲音突然出現:“爸爸。”隨著聲音,陳安進來,看見肖昆,馬上熱情地打招呼:“肖大哥,辛苦你了。”肖昆站起來:“應該的。”陳安向儲漢君說:“爸爸,廖特派員在客廳,聽說您病了,他一定要來看您,我攔也攔不住。”肖昆馬上說:“先生,那我先走了。”儲漢君點頭:“好吧。肖昆,專心忙你的生意,不要牽掛我。”肖昆:“我知道。陳先生,我先走一步了。”陳安說:“肖大哥,我送送你。”

兩個人出來,路過客廳,廖雲山正站在門口,看見肖昆,他緩緩走過來:“肖老板,探望儲先生來了?”

肖昆站住。廖雲山走到他麵前說:“若是知道在此處能夠巧遇肖老板,我應該把沈奪帶來,噢,就是你的弟弟肖鵬,他如今改名沈奪,想必肖老板也知道了。”肖昆笑了一下:“肖鵬隨父就姓肖,隨母就姓沈。無論姓肖姓沈,隻要他不姓廖,就是我的親弟弟。”廖雲山笑了:“我還忘了告訴你。沈奪還確實已經認我做義父了,據我所知,沈奪父母雙亡,是個孤兒。我們父子倆從此相依為命,也有可能哪天一高興,他就改姓廖了也說不定啊肖老板。”肖昆好像一點不生氣,微微笑著:“廖特派員,這話改變了我之前對你的印象。”廖雲山饒有興趣:“噢?”肖昆:“人哪,不管多大歲數,如果能自信到欺騙自己的程度,隻要這種自信是真誠無偽的,可能靈魂還沒有潰爛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我先行一步了特派員。”

廖雲山氣得臉發青,在肖昆身後叫道:“肖老板,我還有話沒說完。”肖昆站住。廖雲山再次走到肖昆麵前:“我知道肖老板這樣殷勤,是非常關心恩師儲先生的生命安危,很讓人感動啊。鄭乾坤先生被共產黨303安排的殺手暗殺之後,蔣總統下了死命令,要我們必須保護儲先生這些第三方領袖的人身安全。現在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肖老板,我已掌握了303插到我身邊的釘子,這個釘子是誰,恐怕以肖老板的聰明,也能夠猜到幾分。無論303再有什麼詭計,都難逃我的掌握,所以儲先生的安全完全能夠保證。在我拔出這顆釘子的時候,隻要你肖老板還在上海,隻要你還是自由身,我一定邀請你前來觀賞。”廖雲山加重語氣:“不過就是十天的時間。你可以走了。”

肖昆似笑非笑地看著廖雲山,轉身離去。

陳安出現在廖雲山身後說:“特派員,肖昆這不是明目張膽跟您叫囂嘛!”廖雲山冷笑一聲。看著廖雲山陰沉的臉色,陳安心中湧上希望:“特派員,雖然您不需要我提醒,但我還是想說,凡是沈奪知道的行動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您不能對他再這麼縱容下去了。”廖雲山不熱不冷地說:“你做好自己的事休管他人。通報儲先生我來探望了嗎?”陳安不自然地說:“不知肖昆給他喂了什麼藥,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昏昏欲睡,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睡著了。”廖雲山一笑:“噢,真是不巧。不過我人到心意就算到了。改天再來拜訪吧。”陳安趕緊說:“我一定把特派員的關懷傳達給他。”

陳安陪著廖雲山走了。他回到軍校,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看見儲蘭雲坐在辦公桌前,先是一愣,接著又鬆弛下來:“你在這兒幹嗎?”儲蘭雲說:“我來看你,不行嗎?”陳安厭煩地說:“也是,你整天在隊裏遊手好閑的,不東串西串也沒事可幹。我跟你不一樣……”儲蘭雲緩和地說:“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話跟你說。”說著,她先走出去了。陳安坐下沒動,想了想,又站起來,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