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江若寧盈盈起身,取過掛在牆上的佩劍,跟在婆子後麵,朝戲台走去。
婆子有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也沒多問。
外麵,楚霖川遠遠就看到人頭攢動,有些驚了。
今日的壽宴原本是招待楚家親朋的家宴,眼看著成了滬城名流的聚會。
這時,一小廝喊道:“楚少來了!”
一群衣著光鮮的男人女人湧過來,七嘴八舌的問道:“您真的離婚了?”
“江小姐要上台唱戲是真的?”
他們皆為阮晴嘴裏的一出好戲而來。
“江小姐”這個稱呼讓楚霖川眉頭又蹙了起來,很快鬆開,微笑著拱拱手,“一場誤會。拙荊是代我為母盡孝,各位看在我的麵子上,唱得不好也不要笑話她,多謝。”
不卑不亢的一番話,加上明顯大病初愈的模樣,眾人麵麵相覷,止住了調笑。
楚霖川忍著氣走到楚老夫人身邊,壓下心底的煩躁,低聲道:“母親,下不為例。”
“你今天能不能別氣我?!”楚老夫人原本紅光滿麵,看到兒子開口就是這麼一句,氣就不打一處來。
戲台上,梨園班主高聲報幕,熙攘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一雙雙眼帶著好奇、興味、鄙視……看了過來。
阮晴嬌笑著依偎到楚霖川身邊,嗬嗬,貴妃醉酒的酒可是加過料的,她等著看江若寧在人前醜態百出。
音樂響起,阮晴的臉色立刻就變了,這分明是——
《霸王別姬》!
原來,江若寧將身上最後一塊玉佩給了樂師,請他們更改了曲目。
楚霖川見台上並沒有霸王,臉色緩和了些。
還好江若寧沒有在自己昏迷時,跟別的男子排練、摟抱。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刹那……”
江若寧照著記憶中跟父親去梨園看過的片段,娓娓唱來,心裏想的卻是,楚霖川亦確實沒欺她,隻說了要享齊人之福,是她執迷不悟。
她的嗓音並不清淩還帶著一絲暗啞,也別有一番滋味。
眼角眉梢俱是哀愁,輕盈的身子,有種將在戲台上飄然而去的感覺……
“妾妃若是同行,豈不牽累大王殺敵?”江若寧搖搖頭,悲愴的揪住抽痛不止的胸口。
她若是還不離開,豈不連累楚家開枝散葉?
楚老夫人半眯著眼,聽得有些入迷了。
阮晴眸中劃過一絲快意,高貴的楚少夫人,也挺有當戲子的天賦呢!
江若寧咽下喉頭的腥味,哀唱道:“也罷!願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於君前,免你牽掛。”
她如他所願,死也要死在楚家。
他會牽掛嗎?
她管不著了,也不在乎了,因為,她……自由了。
江若寧抽出放置在一旁的佩劍,出鞘瞬間一道銀光閃過,架在脖子上,訣別道:“大王啊!漢兵已掠地,四麵楚歌聲,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
那日,她接連失去生命中兩個重要的人,哀莫大於心死。
不,是三個,楚霖川在她心裏,也徹徹底底的死了!
楚霖川眼皮一跳,總覺得那把劍有些眼熟……
台下不知誰看得太入迷,竟喊出了一句霸王的台詞:“妃子,不可尋此短見啊!”
樂師們一頓,心有所感的一齊看著場中的女子。
江若寧愴然後退幾步,轉而清唱起一段眾人沒聽過的曲調:“不知不覺,時光流轉又一年,?煙花為誰絢爛,今夜依舊無眠,?我輕歎……世人都沉醉窗外風景隨心變幻,?歎歎歎,歎不盡相思苦憶華年。”
唱到這裏,她的嘴角已經止不住的沁出血水,借著轉身用袖子抹去,繼續唱道:“君得見我起舞翩翩,君得見我鼓瑟綿綿,君得見我嫣然一笑醉人容顏……君不見我翠消紅減,君不見我泣涕漣漣,君不見一縷青絲一生歎……”
楚霖川驀地起身,他想起來了,故劍!是故劍啊!
故劍,意為結發之妻,貧賤不相離,富貴亦相知。
耳邊響起昔日的對話——
他說:“若我有朝一日負了你,你就拿這把劍剜了我,如何?”
她回:“在那之前,我會先剜了我的心。”
此時,江若寧剛好也看向楚霖川,眼光卻沒多停留,流轉而過,長長地、尖利地哀鳴:“大王,今後再不得相見了!”
這一聲長嘯,融入了畢生的愛恨,如杜鵑啼血,吟唱著不如歸去。
楚老夫人陷入戲裏,不自覺喃喃道:“《霸王別姬》裏沒有這句詞啊……”
話音剛落,就看到身邊的楚霖川瘋狂地朝著台上衝去,厲聲喊道:“不要——!”
銀光閃過,一叢溫熱的血迎麵噴灑到他的臉上,滿目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