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驚詫的是,在《草花戒》中,我看到了一種和解。也許對馬亮來說是無意的,已經構成他生活、思想的元素,但是,對於我來講,它有特殊的含義。在這部作品裏,作者無時無刻都在訴說成長時的煩惱、痛苦與叛逆,但是,在這一些背後,我看到的是主人公對於父輩的認同。他們還是很在乎父輩的感受,在乎家庭的溫暖,在乎理想的延續,同樣,在經曆若幹的情感痛苦之後,他們還在乎性的純潔與否,以及種種人生的責任。這些都表明,其實,在骨子裏他們還是願與前輩人和解,溝通,並與他們一致。這是生活所給予的啟示,也是文化的能力在內在本質上的校正。
同時,我還看到了另一個“80後”的形象,即身處西北地區的“80後”。這是由一群人所構成的。他們有特定的地域文化的象征——黃河;他們有共同的道德追求——求真崇義,中國傳統的道德理念仍然在這群人中間閃光;他們還有與東部地區或沿海發達地區不同的特征——麵對貧困及戰勝貧困。與敞開的、沐浴著海風的東部相比,西部是一片沉靜的、內斂的黃土地,更重要的是,它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文化底蘊太深厚了,文化性格太堅固了,要動搖它就沒那麼容易。人是文化的動物,西部青年生長在這片土地上,承續了這種厚實大氣的文化精神,自然對那種浮華聲色少了一些認同感,內心還是隱隱響著神的聲音。雖然作品中主人公瀟陽家也不怎麼貧困,在他們要進行社會實踐與自助時還給予了兩萬元的資助,但是,在這些青年的心中,物質的追求仍然是次要的,精神的追求才是主要的,他們沒有此前“80後”文學中描繪的炫目的物質欲望,也沒有在欲望中欲仙欲死的極樂追尋。他們仍然趨於傳統。
也許對於“80後”來說,他們不願輕言和解,或者不願承認這是和解,但是,在“80後”馬亮小說中透出的精神因素,的確是一種和解的征兆。不是神情上的,而是內心;不是物質上的,而是文化的,本質的。欲望其實是很枯燥的東西,叛逆行動往往也很容易疲軟。當“80後”無畏地消受過聲色之後,發現欲望也是索然無味的;當“80後”成天忙於叛逆時,發現突然麵對的卻是無物之陣,激情不能持久。美國垮掉的一代當年風行一時,大有橫掃一切之勢,但實際上也是稍縱即逝,沒鬧出什麼名堂來。一個事物走到極致,必然會出現反彈,又向起點回歸。“80後”在把一切嚐過一遍之後,也許驀然醒悟到隻有寧靜的詩意才能安撫疲憊的靈魂,隻有精神的旗幟才能永存於荒蕪的大地。
當我發現這些時,我不禁為當下文化中的隔膜悲哀。很多人執著於表象,誇大了“80後”與前代人之間的鴻溝,而“80後”也自陷於叛逆。其實,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承認,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追求、信仰,後一代人定然是踏著前代人的肩膀甚至屍體走過的,否則,曆史不能向前。不滿才是向上的車輪。從這一意義上來說,後代人必須學會尊重前代人,而前代人也必須學會容納、尊重後一代人。試著去解讀他們,一切便都和解了。
願我所講的“和解”,還能走得更遠、更壯闊一些,更無私無畏一些。
(本文原載《上海文彙報》2007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