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靜水起瀾(1 / 2)

大唐長安。

當今世上最繁華昌盛的國都,繼貞觀的盛世,開元的繁華,到如今已然是一派旖旎奢靡的風光。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輛青棚雙轅的馬車夾雜在人群裏,緩緩地進城。車輪滾過長安幹淨整潔的青石街道,行駛到一家大戶門第的耳門之外停頓下來。

車簾掀起,一個麻衣老人跳下車,一雙骨瘦如柴地手向車內張開:“阿羅,下來吧。”

話音剛落裏麵就探出一張雪白的小臉,小臉的主人是個娃娃,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樣子,雖然隻穿一身粗布麻衣,可白淨如雪的臉,亮若星光的眸,一眼便看得出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姑娘。

老人將她納在懷裏,用外衫仔細蓋好,這才小心翼翼走到耳門邊,叩響門上的銅環。

裏麵聽到叩門聲,很快就來人開門。

老人看到前來接應的人,渾濁的老眼裏閃出淚花,哽咽著問道:“將軍在嗎?”

來人引著他往宅子裏走:“將軍接到消息之後,一直就在府上等您。”

小女娃藏在老人懷中,隻餘一雙眼睛露在外頭。她的眼睛溜溜的轉著,打量著陌生的地方。宅子非常大,他們沿著回廊繞了又繞,從一道道月門穿過,在兩道夾壁中走了一會兒,眼前豁然開朗。

長廊曲折迂回,橫跨在湖麵上,不知通往何處。眼下正是嚴冬,寒水之中漂浮著幾簇已經枯萎的荷葉。岸邊沒有一丁點綠意,枝條上都倒掛著冰棱,令人精神一振。

過了湖,入目的顏色就生動起來,環著一方院子,種滿鬆竹,翠綠的顏色生動而又鮮活,連帶著心情都亮堂了起來。

來人將老人和女娃引進院子裏,直奔花廳而去。廳中點著火盆,炭火滋滋地燃著,冒出熊熊熱氣。

圍著火盆一坐一站有兩人,坐的是個夫人,形容端莊,一身錦緞華服端坐在椅上。站的是個巍峨的男子,玄衣筆挺,負手立在一旁,宛如一尊精雕的塑像。

“將軍,陳伯已經到了。”

聽得他們的聲音,背身而立的男子終於轉過身來,陳伯看到他,顫抖著雙膝猛地跪下,語帶淒淒:“將軍。”

百裏將軍忙上前去扶,卻怎麼也拉不起眼前這個看似孱弱的老人:“陳伯,你先起來。”

女娃一雙眼睛,好奇地在男人和陳伯的身上轉來轉去,她怎麼也想不通,陳伯從江州來,一路上幾百裏地,跋山涉水走得艱難也沒見他哭過,怎麼此時反倒哭了?

陳伯將女娃從懷中抱出來,遞到百裏將軍的手中,哭訴道:“將軍,薛縣令臨終前,讓我務必將小娘子送到府上,老身總算是沒有辜負薛縣令所托。”

女娃脫離了陳伯的懷抱,甫一落入陌生人懷裏,不知是因為驚恐還是害怕,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眼睛定在將軍臉上,小臉一垮,眉頭一皺,放聲大哭起來。將軍沒有哄過孩子,聽到她哭,頓時沒了主意,猶如捧著一顆燙手的山芋,立馬放軟聲音去哄:“不哭不哭,綺羅不哭。我是百裏伯伯呀,你忘了我嗎?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

綺羅畢竟隻有五六歲,還聽不懂哄,隻一味張大了嘴,嚎啕痛哭。夫人在一旁,走過來,自將軍手中接過孩子,輕拍她的背部,道:“讓我來吧。”

說來也怪,綺羅到了夫人手上,倒真不哭了。將軍的目光,切切看著綺羅,眼底湧起無限的哀思,遒勁有力的大手握緊拳頭,無處砸去,最終一下劈向茶案,案上幾盞青花薄瓷被猛地拍起,滾了兩圈,轟然落地,碎成一地碎片。

盞中茶,在青玉地上蜿蜒成河。

“賢弟一片赤膽忠心,到頭來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百裏將軍不無悲憤地說。

陳伯聽得他說的話,不由得勾起心中的悲戚,泣涕如珠下:“將軍,阿郎死得冤啊。臨終前連眼睛都沒有閉上。”

百裏將軍身子猛然一顫,眼眶亦是緋紅,眼中有淚,他揉了揉額頭,生生將淚逼回眼中,上前扶起陳伯,擲地有聲道:“陳伯請起,你放心,終有一日,我會查明賢弟之事的真相,為他翻案,還他清白。”

“將軍。”陳伯對他做了一揖:“薛縣令曾囑咐小人,說將軍願意收容小娘子,已經是莫大的恩德。至於他所受的冤屈,將軍萬萬不可再與此事牽扯上瓜葛。”

“難道他就甘心枉死?”

陳伯以額伏地,早已泣不成聲:“阿郎道將軍如今位高權重,朝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將軍在看,將軍若是為他請願,必然會落人口舌。如此這般,他在泉下也會不安。至於小娘子,她是薛家僅剩的一點血脈,他不想讓她牽扯到上一輩的仇恨中去。隻希望她能安然度過這一生。”

夫人聽得陳伯所言,內心一慟,懷抱著綺羅的手不自禁地加重了兩分力道,希望將她捧得緊一些,再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