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3)

“我也是聽參謀說的。現在是旅遊淡季,從C市到K市,上午有四班飛機,到機場買票都可以。”

“方怡可真能幹呢!”

“是的。”

“她對你,你對她,嗐……不過她確實太能幹了!有錢有背景,還有色,當然是所向披靡。”

“你好像話裏有話。記得我已經回答過關於方怡的問題。從此我隻會把她看成朋友。”

“朋友?女朋友與那個什麼有多大差別?她吸引你的地方很多很多。等你當了將軍,我要想給你辦個從軍多少年的紀念活動,怕隻能設個寒酸的家宴。”

“你看我像是一個把承諾不當回事的人嗎?”

“唉,誰能說得清楚?我不是已經違背一次誓言了?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將來……”

“你在偷換概念!你以為我真的淺薄到自以為功成名就了?我真的需要你這樣的女人。你還猶豫什麼呢?我真的願意為了你承受一切。”

“你別,別用手攬住我走。戰士們看見了不好。你是司令,在全軍也是出了名的人物,傳出去對你不好,何況還是在演習期。”

“你錯了!別說戰士們敢不敢看,就是看了,我們一不違法,二不亂紀,傳出去,隻能是佳話。這月色多好哇!你看,這草地,踩上去跟海綿一樣。我們坐一會兒吧。”

江月蓉驚叫一聲:“不——我害怕有蛇!咱們回去吧。”

朱海鵬拉住江月蓉的手說:“蛇是需要冬眠的動物。坐下吧。”

江月蓉甩開朱海鵬的手說:“別這樣!方副司令病危,我們還是做點正經事吧。拉拉扯扯,實在太不應該了。”

朱海鵬無奈地歎口氣跟著江月蓉走著,自言自語道:“我們走到一起會有多麼美滿,你難道看不出來?兩個聰明可愛的女兒,性格、事業都可以互補。更難得的是,時隔那麼久,那一次是多麼完美呀。我知道你想得太多了。你可能認為我還可以在你和方怡之間做出選擇。我早就做出這種選擇了。是的,我娶了一個試飛英雄的遺孀,是要承受一些的,可我願意。將軍我是想做的,我自認為我是這塊材料。我也知道外因是變化的條件……”

江月蓉渾身打著戰央求著:“海鵬,你別說了,我都明白。請你再給我幾天時間,好嗎?”

朱海鵬說:“今天不行嗎?”

江月蓉搖搖頭,自己奔跑起來。月光下,她像一隻底色墨綠、泛著白光的狐仙精靈一樣,從草地上輕盈地掠過。

大操場在金錢和權力的魔杖揮舞下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大工地。軍車、民用車川流不息朝這裏運送酒會所需要的一切物資:燈光、音響、桌椅板凳、吃的喝的、裝點環境烘托氛圍的,都運來了。需要用錢的,隻用找昌達公司的財務部經理領取現金或者支票;需要人需要物的,隻用總指揮趙中榮動動嘴或者打個電話就能辦妥。下午兩點多主體會場布置已粗具規模。跑道外側,疏密有致地停放一圈這次演習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型武器和各式各樣的車輛:坦克車、裝甲車、高炮、低炮、小炮、吉普車、大卡車、指揮車、測向車,品種全齊了。主賓台兼舞台是用舟橋鋪成。跑道上,設置了六個物品供應站,軍通信營二十四個女兵將在酒會上客串女招待。緊挨跑道,擺放著四十餘張各色各樣的小餐桌,每桌配四把椅子。這些桌椅,幾乎是清江、通圓兩個縣城家具店的所有存貨。三點鍾,由演習指揮部信息處理中心八位女兵組成的接待組,開始在大門外迎接演習兩軍的指揮員和功臣。她們的任務是把本次酒會的主賓引導到為接待龐大的觀摩團而裝備起來的招待所,請功臣們到門上貼著他們大名的房間裏稍事休息。趙中榮在迎來送往工作上表現出的駕馭能力、組織能力和創造力,讓方怡這個見多識廣的人也讚歎不已。

方怡四處看看,回到大門口對趙中榮說:“趙處長,你在一個集團軍抓訓練,專業不對口,實在有點屈才了。”

趙中榮說:“三小姐給我安排個合適位置。”

方怡說:“在軍界,你應該當大區的司令部辦公室主任,在地方,你應該做省政府秘書長。”

趙中榮半認真半開玩笑道:“我的仕途的終點站就在這些地方啊?太悲慘了點。”

方怡說:“你野心還不小哇!你計劃把終點站設在什麼地方?”

趙中榮道:“如果司局級真是盡頭,那也應該是外交部禮賓司。軍界和地方的大總管不是還有中央軍委辦公廳主任、國務院辦公廳主任兩個站嗎?”

方怡咂咂嘴:“你瞄準的可都是肥缺呀!”

趙中榮歎了一聲,“這輩子怕是入不了你三小姐的眼了。再大的總管,也是侍候人的。好聽一點說,也是襯托範英明、朱海鵬這些大紅大紫花朵的綠葉。如此而已。”

方怡認真看著趙中榮:“軍界人物真多呀!看這麼清楚了,還這麼吃苦耐勞,恐怕是在學習越王勾踐吧?”

趙中榮笑了起來:“玩笑,純屬玩笑。三小姐何必當真呢?知足常樂,難得糊塗最好。你能給這種布置打個及格,我也就滿意了。噢,主人們都到了。像是商量過的,說到一齊到,我又不會分身術,隻好得罪一方了。”說著話,朝大門右邊藍軍的車隊跑去。

常少樂打開車門,看到的就是趙中榮那張微笑著的臉,走出來看了看會場布置,忍不住誇獎道:“到底是趙處長,一出手就是檔次。”

趙中榮忙說:“請你多提意見。改動改動還來得及。”

常少樂道:“我一個基層主官,怎麼好對上級機關的工作評頭論足呢?何況這種氣魄已經把我鎮住了,我隻能欣賞。”

趙中榮朝後邊退了一步說:“常師長太客氣了。請到住處休息休息吧。”

常少樂扭頭對朱海鵬說:“海鵬,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仗打完了,又成了好兄弟。”

明爭暗鬥幾個月的對手,在大門口碰頭了,眼睛裏雖然都少了鬥狠的殺氣,猛然相見也難一下子搞出水乳交融、情同手足的感覺。左邊常少樂、朱海鵬、楚天舒,右邊劉東旭、範英明、唐龍,相距兩三米遠,都站住了,相互看看又看看,終於,常少樂先跨出一步,把手伸給劉東旭。六個人十二隻手緊緊握在一起。秦亞男搶占有利地形,拍下了這個瞬間。

常少樂問:“黃師長呢?”

劉東旭道:“渡河凍病了幾十個人,家裏沒個主事的人不行。”

常少樂說:“老黃是很有能力的一個人,摔一跤對他隻會有好處。你們渡河一戰,收獲可不小啊!小夥子火力壯,出幾身汗就好了。”

朱海鵬和範英明也不說話,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各打了七八拳,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常少樂笑道:“你們別打了。都是勝利者,還較什麼勁兒。”

楚天舒說:“範司令怕是對二比一的結果不服氣。”

唐龍反擊說:“恐怕是朱司令難咽最終戰敗的苦果吧。”

楚天舒譏諷道:“兩次近乎不戰而屈人之兵,一次自殺性慘勝,用不著專業裁判裁定。”

朱海鵬笑罵道:“天舒,你整整大他十歲,就不能讓著點?”

範英明以訓斥的口氣說道:“唐龍,你比他少吃十年大米鹹鹽,就不能忍著點?”

眾人都笑將起來。

方怡走過來說:“我看你們的內分泌係統都出問題了,一個個還跟烏眼雞一樣。你們沒看迎接你們的人腿都站酸了嗎?坐了幾個小時的車,都去歇歇吧。”

常少樂說:“三兒,你這回辦得漂亮,到底是財大氣粗。包的飛機到了沒有?”

方怡說:“你等著聽歌賞月就是了。”走到江月蓉麵前,“朱海鵬,借你這員女將半個小時,行嗎?”

朱海鵬說:“這是休息時間,隻要她本人同意,做什麼都行。”

常少樂有點緊張,提醒道:“泄露秘密的事總不能做吧?”

方怡親熱地攬住江月蓉的腰說:“我們女人家,不會談什麼軍機大事,請你們放心。朱海鵬,你媽和女兒都在這裏,你去看看吧。”

兩個人肩並肩穿過操場,沿著一條不寬的土路,向土崗走去。方怡開門見山說道:“今天是你給我二十天時限的最後一天。我要告訴你的是,五天前調令已經到你們研究所了。你們所已同意放你。”

“我已經知道了,你很守信用。”

“你消息蠻靈通。”

“四天前,我回了一趟所見林總告訴我的。可惜他們誰也不知道這紙調令是如何來的。你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在兩千公裏外,靠遙控竟能辦成這種事!”

“窮在鬧市沒人問,富居深山有遠親。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這種赤裸裸,真讓人受不了。當今,有權或者有錢,什麼事都能辦,真讓人受不了。而你,竟然擁有這兩根魔杖,更讓人受不了。”

“我希望你也是一個守信的人。本來,我不想提示你了,因為你的固執和猶豫,我隻好再找你一次。那天晚上你已經失信了,你肯定和他在一起!”

江月蓉乜斜著看看方怡:“一條活魚放在案板上,還要蹦三蹦呢!告訴你,昨晚他又向我求婚了。所以,你沒有資格指責我這些。”

方怡笑了,“月蓉,我們不是在做交易!我真心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有我這樣一個,如你所說的,握有兩根魔杖的敵人,恐怕也睡不好覺吧?”

江月蓉也笑了:“你並不是不可戰勝的,隻要我向你學到一著半式,就能戰勝你。並不難學,學會自私就足夠了。你爸在生命垂危時,你還沒忘了我們的協議,我爸跌了一跤,我一直牽掛到現在。區別也就這麼一丁點兒。可我做不來。”

方怡道:“我一再說,這事我不會勉強你。其實,這件事做起來相當容易了。你明天上午和歌舞團的人一起到K市,下午可乘包機回C市。後天你可以做做你公公婆婆的工作,帶走小銀燕,並把一切手續辦妥。你隻用撥通我秘書的電話,她就會給你送去一個特大集裝箱。三天後,你就可以到北京報到了。你要嫌鐵路太慢,東西可以用專車直接運到北京。”

江月蓉冷笑道:“你不要逼我!”

方怡繼續說道:“你如果不想和你爸你哥住一起,可以暫住到西三旗花園小區。那裏有我的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剛剛裝修過。你可以在那裏暫住到分到房子那天。西三旗離二院、離航校幹休所各有三站路,不算遠。”

江月蓉歇斯底裏地笑了起來:“我要是冒一次險呢?我要是下決心看看那個結果呢?我要是拿朱海鵬的前程押一寶呢?你又能怎麼樣?雇用殺手把我除了嗎?我真的很想這麼做。”

方怡仔細看著大土丘:“我並不想阻止你。這是我爸自己選中的墓地,我已經派人去和清江縣有關部門洽談購買這個土丘一百年使用權的事。爸爸一死,也就沒人有力量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了。你也不要逼我。”

江月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要是不愛他該有多好!我隻會按我自己的意願行事。”

方怡淡淡說道:“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成為朋友的。人一生總要做一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你用不著跟我學什麼自私,想學習,隨時都有機會。一周前,你們家又出了一點小事:你哥可能不想再拖累你爸了,割了一次手腕。”

江月蓉拉住方怡說:“是真的嗎?他要不要緊?”

方怡說:“信不信由你吧。暫時不要緊,因為他割破的隻是一根靜脈血管。他們已經知道你就要調回去了,不管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不會感到意外。演員們就要到了,我得去接他們。”

江月蓉在夕陽裏一個人佇立著,眼淚無聲地湧了出來。

酒會在黃月亮升起的時候準時開始了。

方英達半仰半坐在一輛手術車上,在八名持槍衛士的引導下,沿著跑道,被男女兩個中尉推到小舞台眼前。八名戰士分列兩行,把小車抬到舞台上麵。

陳皓若舉手向方英達敬個禮,“副司令員同誌,‘二〇〇〇對抗演習’慶功酒會準備完畢,請您指示。”

方英達揮了一下手:“可以開始了。”

陳皓若轉過身,朗聲說道:“我宣布,慶功酒會開始。下麵請,軍區黨委常委、軍區第一副司令、‘二〇〇〇對抗軍事演習’指導委員會主任,方英達將軍致辭!”

方英達從女主持人手裏接過話筒,拉家常一樣說了起來:“我從不相信有什麼上帝,也不會感謝他給我機會和你們見這一麵。這種臨終關懷,這種凝結著全體參戰將士對我深深情感的臨終關懷方式,把小鬼,那些接我走的小鬼嚇跑了。遺憾的是,我這兩條腿性子太急,先去馬克思那裏報到了。不能站起來講話,有損軍威,請你們原諒。”

滿場不停地響著哧哧的、低低的笑聲。

方英達繼續說:“這次演習的得失,需要好好總結,這裏我就不多談了。我要說的,隻有一個意思:太平盛世無弱旅,雄師才能保衛太平盛世。你們這次隻是考了個及格,這個及格成績也來之不易。一個沒有憂患意識的民族,是要被淘汰的,一支沒有憂患意識的軍隊是要被消滅的。國家能不能順利完成這次革命性的轉型,軍隊是關鍵因素之一。這次演習的成功,隻是一個起點,僅僅是一個起點。作為衛國戍邊的軍隊,一定要牢記:落後就要挨打。我們現在是很落後的,一定要承認這一點。國家尚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支軍隊的定位也在初級階段。噢,我扯得太遠了。近兩個月的演習,已經充分證明,你們是好樣的。沿著科技強軍、質量建軍的道路穩步發展,這支軍隊一定還會創造出一番驚世業績。對這一輝煌前景,我在九泉之下,也深信不疑。為了明天的輝煌,幹杯!”

方英達聽完一首男女對唱《十五的月亮》,就被送回住處了。酒會進入了輕歌曼舞的時段,個性和個人情感漸漸地顯露了出來。邱潔如像是為了補償什麼,謝絕了一切男性的邀請,像一根藤一樣緊緊地纏住唐龍,而且越纏越緊,纏得癡迷,纏得旁若無人。

一直當推土機手的劉東旭,不得不在一次碰麵時,嚴肅地對唐龍說:“上尉,注意距離。”

江月蓉和朱海鵬兩個人都沒下舞場,一直在一邊竊竊私語。間或還有江月蓉誇張而放肆的笑聲從那一片傳出。方怡也沒有跳舞,連看也不看朱海鵬和江月蓉,眼睛一直在觀察和範英明跳了好幾曲的秦亞男。舞曲換成《多瑙河之波圓舞曲》,方怡坐不住了,走到範英明和秦亞男的桌子前,說道:“秦小姐,借用一下你的舞伴好嗎?”

秦亞男見是方怡,一時有些慌亂,忙說道:“可以,當然可以。”

看見方怡和範英明相擁著步入人群,自語道:“這個回答可不怎麼樣,怎麼會出這種故障!”

方怡問道:“對這支舞曲熟悉嗎?”

範英明說:“你就是用這首曲子教會我跳快三的,我還踩裂了你右腳的大腳指甲。”

方怡說:“你的記憶力並不壞嘛。一場演習打下來,收獲蠻豐嘛。”

範英明道:“隻能說戰役的開局不錯。”

方怡問:“是不是快能喝喜酒了?”

範英明搖搖頭說:“還早。我隻是從一些細小之處做出的判斷,不一定準確。”

方怡說:“告訴你一個絕密情報:你和朱海鵬可能很快走到正師的位置上。祝賀你。”

範英明道:“這種事情,瞬息萬變。”

方怡問:“那好,問一個你能獨立判斷的問題:我和秦小姐,最大的差別在哪裏?”

範英明說:“都很好,都很優秀。”

方怡道:“廢話!總是有差別吧?”

範英明說:“她不反對我吸煙,她愛養小貓小狗。我記得你好像從不洗我的襪子和內衣。”

方怡哀歎一聲:“多沒勁的男人啊!”

一曲終了,方怡丟下範英明,走了。

實際上,江月蓉一直在暗中注意方怡。特意在公開場合表現和朱海鵬的親密,無非是表達一種抗爭和不屈的姿態。看見方怡已經離開,江月蓉失去了倨傲地支撐下去的動力,精神一下子萎靡了。她隻能按照預定的方案,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她去樂隊那邊點了一首《最後的探戈》,回到桌前說:“海鵬,我請你跳一曲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