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死非洲(上)
73.愛華
我從昆明回到東州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我沒通知謝丹陽開車來接我,而是一個人坐大巴回的家。我想丹陽一定不在家。沒想到一推門丹陽正在洗手間洗衣服。
“丹陽,我回來了。”我故作鎮靜地說。
謝丹陽從洗手間探出頭酸溜溜地問:“從哪兒回來的?”
“從成都唄!”我毫不猶豫地說。
謝丹陽又問:“到成都二十天都去哪兒了?”
“去了九寨溝、黃龍還有梅裏雪山。”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丹陽用戲謔的口吻說:“去的地方還不少呢,沒帶一位紅顏知己多寂寞呀!”
我聽謝丹陽話裏有話,心想,難道她知道了什麼嗎?正想著,謝丹陽拿毛巾擦著手走了過來,她冷冷地看著我,看得我直發毛。
“林慶堂,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對我說句實話,這二十多天你在哪兒?”
我一口咬定去了成都。謝丹陽一下子火了,她把手中的毛巾重重地摔在我的臉上。
“林慶堂,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跟我撒彌天大謊,”謝丹陽大吼道:“你別忘了我在航空公司工作那麼多年,你的行蹤我早就讓售票處的朋友在電腦裏監控了,你愛姚淼幹嗎和我結婚?你吃著碗裏的惦記著鍋裏的,今天你不跟我說清楚,咱倆就沒完。”
我的心“咯噔”一下,心想壞了,我忘了丹陽在結婚前就讓姚淼做過愛情偵探,我更忽略了她在航空公司工作多年,找個小姐妹在電腦上一查,就什麼都清楚了。怎麼辦?我下決心不服軟,我知道一旦服軟,一切就完了。
“謝丹陽,你別無理取鬧,我去成都了,也去雲南了,怎麼了?這跟姚淼有什麼關係?”我鎮定地說。
“林慶堂,算我瞎了眼,嫁給你這個王八蛋,”謝丹陽罵道,“你有膽量偷雞摸狗,為什麼沒有膽量承認?”
“我承認什麼呀?再說,你憑什麼監控我?”我無奈地反駁道。
“憑我是你老婆,憑我是雪兒的母親!”謝丹陽吼道。
丹陽罵著罵著嗚嗚地大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她開始收拾東西,我一看不對頭,連忙阻止。
“丹陽,你要幹什麼?”我認真地問。
丹陽大喊道:“分居!離婚!”說完,拎起收拾好的衣服包衝出門去,然後狠狠地摔上了門。
我呆若木雞地站著,心裏清楚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了。不過,有一點我心裏有底,就是丹陽不會輕易和我離婚,如果那樣,就等於把我拱手讓給了姚淼,何況,丹陽仍然愛著我,不然她不會反應這麼強烈,我想,也隻好讓彼此冷靜後再說了。
深秋了,風也料峭起來,醫院小花園裏,被秋風吹幹的老槐樹葉子打起了卷兒,從枝條上輕輕脫落下來,灑了滿地,踏上去沙沙地響。愛華要回國了,因為他已經得到母親病危的消息,父親讓他速歸。
晚上,趙雨秋、羅元文、何慧慧還有我相聚在非洲風情酒吧,為愛華送行。看得出來愛華恨不得馬上飛到母親身邊,他非常希望能帶著雨秋走,然而這注定是不可能的。
席間,愛華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得知愛華要走,趙雨秋一下子失魂落魄起來,她沒想到這個苦苦愛著她的非洲人會有一天要離開她,而且這一去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其實,趙雨秋的骨子裏是深愛著愛華的,隻是虛榮遮蔽了她的雙眼。她終於當著愛華的麵哭了,而且哭得那麼委屈。
“對不起,愛華,”趙雨秋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你就當我死了。”
“雨秋,即使你死了,也是死在我心中。”愛華動情地說。
我知道趙雨秋為了一些虛榮的想法壓抑自己的感情太久了,她怎麼可能不為一個真愛過自己的男人即將離去而痛苦。
何慧慧今天打扮得光彩照人,一副事業有成的傲慢相。不過,她勸趙雨秋的幾句話還頗有幾分哲理:
“雨秋,別哭了,你們倆相愛過,這就足夠了,人生的真正價值就是互相愛過,愛華就要回國了,給他一份好心情。愛華,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別讓你的母親失望,別為雨秋擔心,我能看出來雨秋愛你,世間不是所有的真愛都能走到一起的,你們的心裏都有對方,就為彼此互相祝福吧!”
愛華和趙雨秋聽了這話都很感動,很顯然,愛華的心情更複雜。許多事情湧上心頭,來不及整理,亂麻似的一團,隻能靠酒精來掩飾。我和羅元文都舍不得和愛華分別,為了抑製即將流出的眼淚,隻好大幹啤酒。
何慧慧發現我沒帶夫人,便問:“慶堂,為什麼沒帶丹陽來?”
我苦笑了笑算是回答。
“這小子不知怎麼得罪老婆了,丹陽跑回娘家與他分居快一個月了。”羅元文幸災樂禍地說。
何慧慧態度有些傲慢地“唉”了一聲。
“慶堂,其實,家就是有一個人在等待你,相愛就是兩個人實實在在地生活,每天都不能離開。”
何慧慧的話雖然很有道理,但我心裏並不服氣。我知道何慧慧還蒙在鼓裏,那個美女作家歐陽梅一天也沒有停止過取而代之的想法。羅元文這小子不知道能不能逃出這張情網。
“愛華,這酒吧怎麼辦?”我岔開話題問。
“交給雨秋打理吧。”
我心想,非洲風情酒吧在東州已經赫赫有名了,全部交給趙雨秋等於愛華留給她一大筆錢。看來愛華對趙雨秋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酒散時,外麵下起了小雨夾雪,我和羅元文與愛華相擁而別,想起同窗的日子,又想起逝去的穆懷中教授,我們都淚如泉湧。
74.矛盾
愛華回國以後,趙雨秋情緒很不穩定,曾當眾讓曲中謙下不了台。曲中謙知道趙雨秋是因為愛華而神經質的,也不與她一般見識,而且心裏因為少了一個情敵而竊喜。不過,曲中謙對趙雨秋的遷就終於釀出了事故。
晚上,趙雨秋值夜班,由於非洲風情酒吧有幾個痞子酒後滋事,驚動了警察,趙雨秋急忙過去處理,結果擅離職守,一個剛做完手術三天的病人失蹤了。
最先發現病人失蹤的是病人的兒子,他夜間起夜回來,發現自己的母親不見了,急忙找值班護士,結果趙雨秋不在崗,等她下半夜回來時,病人的兒子快急瘋了。
趙雨秋一聽情況嚴重,趕緊給曲中謙打電話彙報,曲中謙正在睡夢中,聽了趙雨秋的話驚出了一身冷汗。
“趙雨秋,你怎麼敢擅離職守?值班醫生呢?”曲中謙斥責道。
“不知道。”趙雨秋理虧地說。
“太不像話了,你好好安撫病人家屬,我馬上到!”曲中謙又急又氣地說。
曲中謙趕到病房時,護士站已經圍滿了人。腦腫瘤、腦外傷、腦出血三個病區的值班醫生都不在,曲中謙讓趙雨秋通知所有在崗的護士以及醫院的保安抓緊時間找病人,這時我和羅元文接到通知也趕到了病區,一些病人家屬也幫著找,大家圍著醫院找了起來。
眾人找了兩個多小時也沒找到,這時天已經蒙蒙亮了。一個醫院的保安發現在醫院正門附近的立交橋上站著一個頭纏繃帶、身穿住院服的老婦人,正在四處望風景,他趕緊上前攙扶病人回到病區。病人終於找到了,眾人鬆了一口氣,病人的兒子卻不依不饒,非讓醫院給個說法不可。
早晨一上班,曲中謙就被常院長叫到辦公室擼了一頓。
“老曲,穆懷中同誌在神經外科主任的崗位上,一幹就是幾十年,從來沒出過任何問題,你才幹幾天呀,就出這麼大的事故,你讓我怎麼向院黨委交代,你知道我是頂著多麼大的壓力才把你扶到這個崗位上的?你可好,一上任就把陳小柔調到了重症監護室,搞得科裏議論紛紛,都傳到蔣廳長耳朵裏去了,誰不知道陳小柔不僅工作一向兢兢業業,而且鄭國華同誌正在非洲執行維和任務,你這樣用人怎麼可能調動手下人工作的積極性?從今天發生的事故看,我還得感謝你沒把那個愣頭青趙雨秋安排在重症監護室,否則就得死人!你回去趕緊開個主任碰頭會,拿出檢查和整改意見,對責任人要嚴肅處理!”
曲中謙帶著氣回到神經外科辦公室。他讓趙雨秋通知全體醫務人員到會議室開會。
在會上,曲中謙鐵青著臉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性質是嚴重的、影響是極壞的,剛才常院長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要求我們查明情況,找出原因、認真檢查、定出整改措施。元文,你作為值班主任,你先說說吧。”
羅元文一聽曲中謙把球踢給了自己,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你曲中謙這是推卸責任,找替罪羊啊,沒門兒!其實這都是你平時疏於管理、包庇縱容的結果。
“曲主任,”羅元文清了清嗓子說,“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當主帥的應當先說說,最起碼給弟兄們指指明路呀。”
“元文,這叫什麼話?病人差點失蹤了,你這個值班主任難道一點責任都沒有?”曲中謙陰著臉問。
羅元文立即反駁道:“科裏的規章製度形同虛設誰的責任?神經外科隊伍渙散誰的責任?再說,曲主任,你作為神經外科主任你查過幾次房?”
曲中謙見羅元文不給自己麵子,惱羞成怒地說:“羅元文,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羅元文冷笑著說。
“我希望你正視問題,配合工作!”曲中謙加重了語氣說。
“作為一把手應該先從自身找問題,而不是推卸責任,找替罪羊!”羅元文毫不示弱地說。
“羅元文,誰推卸責任?”曲中謙氣憤地問,“請你把話說清楚!”
看來羅元文是豁出去了,他根本沒把曲中謙放在眼裏。
“我的話說得夠清楚了!”羅元文大聲說。
“羅元文,你這是無理取鬧!”曲中謙一拍桌子說。
“曲中謙,你也少他媽的整事!”羅元文也一拍桌子說。
曲中謙急了,他快步走到羅元文麵前說:“你跟誰媽媽的?”
羅元文紅著臉說:“我跟你媽媽的怎麼著?你這種人就是欠罵。”
我一看事不好,趕緊上前製止,眾人也上前相勸,趙雨秋和幾名醫生把曲中謙勸出會議室,我和幾名醫務人員拽著羅元文,會議不歡而散。
這次會議後,羅元文和曲中謙的矛盾更深了,因病人失蹤一事醫院給病人免了一部分醫療費,安撫了病人家屬,對於這起事故院黨委也沒有深究,隻是曲中謙代表神經外科寫了一份檢討,不了了之。
75.任務
自從丹陽和我分居後,我的心裏空落落的,我嶽父嶽母看不下去,把我們叫到一起做了認真細致的思想工作。謝丹陽哭得像個孩子,她傷心欲絕的表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丹陽終於原諒了我,決定回家住。我也向嶽父嶽母表了態,決不再讓二老操心。不過,這件事過後,我和丹陽彼此都有了一種家的傷感。好在女兒住校,我們的矛盾沒有在女兒麵前暴露過。
深長的冬天過去了,早春的天空分外美麗。天上,像霧似的薄雲裏有時會投射出強烈的陽光。這陽光直射海麵,迸射出千萬點碎金似的耀眼的閃光,在海麵上閃爍跳躍,照得人眼花繚亂。
這幾天,我的心情特別好,幾例比較難做的海綿竇腫瘤手術都讓我攻克了,曲中謙在業務上越來越看中我,這讓我感到很充實。
早晨,我剛走進辦公室,趙雨秋推門進來了。
“慶堂,曲主任讓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雨秋,愛華回國後的情況怎麼樣?”我關心地問。
“來過一封信,說回國後一直在軍隊的醫院中服役。”
“他母親的身體怎麼樣了?”
“已經病逝了。”趙雨秋難過地說。
“雨秋,愛華的母親是一位令人欽佩的母親,她和愛華父親的愛情才是真愛情,麵對他們的偉大愛情,我們的愛太功利了。你是不是很思念愛華?”
“慶堂,像我這樣的人是一輩子都不配得到真愛的!”
我發現趙雨秋的眉宇間有一層深深的愁苦,臉色也有些憔悴,大大的眼睛枯澀無光,微笑時,眼角略顯出魚尾紋,我知道這丫頭的內心一定很苦。我轉念一想,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的心裏沒有苦呢?
走進曲中謙的辦公室時,老曲正在接電話:“好的,常院長,您放心,我一定做好工作。”
曲中謙放下電話,請我坐,並給我沏了杯茶。
“曲主任,親自給我沏茶一定沒什麼好事吧?”我開玩笑地說。
“慶堂啊,組織上確實有一件重要的任務要讓你牽頭,”曲中謙態度和藹地說,“省衛生廳接到國家衛生部的任務,要求我省派一支醫療隊援助非洲剛果(金),時間是兩年,省衛生廳把任務交給了我們醫院。院黨委研究決定由你任援助非洲剛果(金)醫療隊隊長。”
我聽了這個消息半天沒有說話,思想進行著激烈的鬥爭,陳小柔的丈夫鄭國華是以中國維和醫療分隊隊長的身份去的剛果(金),為什麼那裏需要維和,說明那個國家不太平,愛華回國前多次和我談起過他的祖國,再加上陳小柔曾經把鄭國華給她寫的信給我看過,我對剛果(金)的情況也有一些了解,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組織上能把這麼艱巨的任務交給我,說明組織上很看重我,可是如果我接受了這項任務,丹陽一定不同意,雪兒還小,嶽父嶽母身體都不好,更為嚴重的是到了剛果(金)不僅環境艱苦,而且各種傳染病、戰亂都可能危及生命,自己扔在那兒算是解脫,萬一隊員有人扔在那兒,自己怎麼向他們的家人交代,良心上豈不是要背一輩子債?然而,穆主任臨終前交給我白求恩獎章的情景又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心一橫,心想,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想到這兒,我心情平靜了許多,再者說,又可以和愛華在一起了,在剛果(金)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愛華都會幫助我的,我摸了摸兜想抽根煙,結果沒帶,老曲連忙把自己的軟包中華煙扔給我,我深吸一口煙,沉思片刻說:“既然組織上定了,我服從!”
曲中謙以為我有情緒,連忙拍拍我的肩膀解釋說:“慶堂,冷靜點,你先坐下,聽我給你解釋。說實話,我也不願意讓你走,你是我們科的台柱子,省衛生廳要求我們醫院派最優秀的人才,派你去也是院黨委再三斟酌的,援非事業是我國外交的一項重要政策,你代表的是國家,任務艱巨而光榮。”
“老曲,你誤會了,我知道這副擔子的分量,我感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
晚上,回到家裏和丹陽說了參加援非醫療隊的事,她擔心地流下了眼淚。
“別哭了,不就是兩年嘛?”我安慰說,“咬咬牙就過去了。”
“非洲多亂哪,到處是艾滋病。”丹陽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剛果(金)剛剛打完仗,這一去要多危險有多危險,你們醫院就會欺負你這種老實人,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雪兒怎麼辦呀?”
“我走了就沒人和你吵架了!”我半開玩笑地說。
“吵架也是你對不起我,別看我們倆在一起吵,真分開就想了!”丹陽真誠地說。
丹陽的話說得讓我感動,想起過去的恩恩怨怨,一時忍不住,眼淚也湧了出來,我一把抱住丹陽,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我要去非洲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一天早晨上班,我剛走到辦公室門前,陳小柔正站在門前等我。
“陳姐,找我有事?”
“慶堂,你要去剛果(金)的事我聽說了,姐想跟你聊聊。”
“好啊,這樣吧,中午我請你吃飯。”
“我請,慶堂,姐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好吧。”
中午,我和陳小柔找了一家火鍋店,陳小柔點的菜也很慷慨。
“慶堂,”陳小柔一邊給我夾菜一邊說,“姐非常感謝你為我主持公道,常院長找我談過話,安排我到重症監護室是因為科裏沒有人能擔起這副擔子,讓趙雨秋幹,院裏不放心,上次病人走失就是個例子,院裏既然這麼信任我,我也隻好克服困難,好好幹了,總不能給你姐夫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