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慧沒說話,別過臉把剛摘下的墨鏡又戴上。見女兒臉色不好看,母親似有覺察,忙轉移話題:“三兒,隻要你回來就行,這下,媽心裏就踏實了。這兩天,媽老覺著有什麼東西拽我,要把我扯離這個家似的,我擔心是你爸一個人在那邊不習慣,也舍不下我,想我了,要我去和他做伴呢,可這頭他的事情還沒操持完,我怎麼能去陪他……”母親說著,又哭開了,或是之前哭得多了,眼睛很快紅腫起來。
這時,方雲剛從屋裏拿來一件孝衣交給母親,侯淑蘭抖落抖落就往方雲慧身上披。方雲慧沒防備,受了驚嚇,一把抓住母親的手,不讓給她披孝布。
方雲雪挺著大肚子端來一杯水,見狀,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還是披上吧。”母親抽著鼻子說,“街坊鄰居都看著你呢,出出進進會有閑話的。你總算是從芙蓉裏出去的,又是你父親最疼愛的孩子,不給他戴孝,旁人會戳脊梁的。”
方雲慧把孝衣從母親手裏奪過來,揉成一團,說:“偏不做這個樣子給他們看,他們要戳,就戳去!爸爸在芙蓉裏活了一輩子,什麼時候不是規規矩矩?哪次被他們瞧起過?我就是要用我的方式讓他們去看去議論。我還要給爸爸辦個厚葬,叫他們瞧瞧,方家早已不是以前的方家!”
方雲雪這才過來把水遞到二姐手裏,說:“我看也就你敢標新立異,在咱這個破地方,誰都想踩著別人的不是過日子!二姐,給爸爸辦個厚葬我讚成,咱爸在別人的眼光裏低了一輩子頭,現在,就叫他好好挺一回胸!”
聽著兩姐妹的這番話,侯淑蘭心裏很寬慰,這個叫她一直引以為豪的小三子,果然沒叫她失望,她一來,自己立刻就有了支撐。侯淑蘭止住哭,擰了把鼻涕抹在鞋幫,手正要往衣服後襟上擦,卻被什麼絆住,一看,是方雲慧拉住了她,另一隻手及時地遞上紙巾。侯淑蘭臉紅了一下,換了別的人,這個時候給她遞紙巾,她臉上會掛不住,或許還借著這個勁跟人吵上一架。但這是在省城工作的小三子,侯淑蘭不敢有半點臉色或者怨言,小三子生活的地方是幹淨整潔的,她的生活習慣與她這個母親,還有芙蓉裏的人是有天壤之別的,不然,小三子怎麼會成為芙蓉裏標杆一樣的人物呢。侯淑蘭帶點慚愧地默默接過紙巾抹了抹手,又去擦眼睛。
方雲剛把方雲慧的提包放置好,奔出來跟在方雲慧後麵說:“姐,爸爸的遺體還放在醫院太平間的冷藏櫃裏,每天得交二百塊錢冷凍費呢。”出生在女孩多的家庭裏,又被眾多的姐姐壓製著,方雲剛的性格裏少了些陽剛之氣,說話做事優柔寡斷,帶點女孩的柔弱,就連說話都輕言細語,動不動還顯出羞澀來。全家人基本上不把這個小弟當男子漢看待,既使他已參加工作,買了房子,還很前衛地和女朋友未婚同居,但在大家心目中,他還是個小孩子。
方雲慧不滿地看了弟弟一眼,道:“不就二百塊錢麼,急啥?爸爸這輩子不容易,沒享過一天福,剛六十出頭就走了,太虧。生前咱們沒為他好好盡孝道,這回可不能再虧他了,我想給他開個追悼會,搞個遺體告別儀式……”
“三兒,”母親打斷女兒,“你爸隻是個修自行車的,不是啥名人,更沒當過一天官,咋能開追悼會?追悼個啥呀?難不成追悼他修這麼多年的自行車?還是算了吧!”
方雲慧說:“媽,我就看不慣你這樣子,總把自己不當回事,修自行車的咋了?誰規定修自行車的就不能開追悼會?就不該受人尊崇?我偏要開呢!這事我來聯係,你們開始籌備吧,該請的人都得請,可別漏掉誰。哎,他們呢?怎麼不見老大呀,他不在情由可原,可大姐呢,她幹啥去了?都下崗的人了,難不成還能忙到什麼地步?自已的親爹去世,這人不在也太說不過去。”
方雲雪不愛聽這話,她臉一陰,正要說話,卻聽母親說道:“三兒快別這麼說,你剛到家,還不了解情況。你大哥這兩天一步都沒離開,今天早上才抽空去一趟他的果園,這時節,正是收果子的時候,你大嫂一個人忙不過來,叫人捎了幾個信來讓你大哥回去幫忙,你哥都沒去。也是今天沒什麼事了,才讓我催著回去的。”
方雲雪“哼”了一聲,嘀咕道:“自己這麼晚才來不說,一來就知道追問別人,這個家裏誰比你閑了?”
方雲慧沒聽清楚,問道:“雲雪你說啥?”
“沒說啥,隻是替大哥大姐不值。”
侯淑蘭怕方雲慧聽著不高興,趕緊接過話題說:“你大姐可沒得過閑,剛叫她去給你爸看壽衣了,她走不快,你爸住院後,我啥心思都沒了,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媛媛在我這裏連口熱湯都喝不上,我可憐孩子,叫你大姐帶著照顧他。到哪裏她都得帶著媛媛,怕她出個啥閃失,沒法向你交待。”
一提到媛媛,方雲慧不吭聲了。媛媛就是林勝利提到的方雲慧婚前生的孩子。
媛媛是方雲慧與第一個男朋友周建忠生的。周建忠是她大學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