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 3)

周建忠想過,一旦方雲慧來找他,他會給她一些補償的,至於補償的方式,那就看方雲慧的態度了。

方雲慧跟周建忠說到孩子。她聲色俱厲,雙眼無神,說我們的女兒已經出世,你看著辦,要麼你帶她回去,要麼我幫你送回家。

周建忠心裏早有準備,方雲慧知道他結了婚,一定不會善罷幹休。隻是他沒想到她會用孩子來威脅,想一想幾月前方雲慧的大肚子,誰想到她會固執地生下孩子呢。他明明要她去打胎的呀,周建忠感覺到麵前這個女人太有心機,他內心的怒火壓不住,終於爆發了。

“你拿孩子要挾我,我要你生了嗎?我知道你生了嗎?如果我們在一起,你生下孩子我都不知道,那這個孩子的來源是不是值得懷疑?我提出分手都快一年了,怎麼這個時候反倒有了孩子?就算這個孩子是我的,那你生下她,是不是居心叵測?告訴你方雲慧,退回一萬步,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咱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如果你非要拿孩子說事,那我隻能說,一切是你自找的,孩子跟我沒任何關係!”

方雲慧愕然。周建忠的話說得太決絕,她之所以拿孩子要挾,是不想周建忠活得太如意,要他心裏時刻存在一片陰影,叫他一生都對她心懷愧疚。憑什麼苦都得她一個人吃,周建忠卻如此逍遙?誰知道周建忠的心裏沒有一點對她的憐惜之情,居然衝她吼叫。她對周建忠的恨意又加重了一份,隻覺心髒像被人從胸腔裏掏走了,裏麵空蕩蕩的。她不想再哭,淚水卻攔不住,洪水一般洶湧而出。

周建忠拋棄方雲慧,這對她打擊太大。她每晚都睡不好覺,害怕黑夜到來,晚上都是強迫自己躺在床上,卻一夜無眠,偶爾能迷糊一陣,全被奇怪的噩夢糾纏住,為脫身想使自己醒來,果然就醒了。醒來,無盡的傷感會把她淹沒,直到天明。每天早晨,她撕掉日曆上的一天,就像撕自己傷口上的硬痂,一股殷紅的血噴湧出來,向她展示疼痛。她受不了,想結束這樣的日子。方雲慧準備去上班,她先去單位銷假,卻被告知,因她到單位時間還不到一年,請假的時間太長,一個多月前,她的崗位被另外一個人頂了。科研單位,原本就不是養閑人的地方,哪由得你請上幾個月的長假。方雲慧這下顧不得傷心,去找研究室主任。主任已不是兩月前的主任,前主任退休了,現任主任姓向,是從別的研究室調來的,他對方雲慧不熟悉,見她急巴巴地要解釋,把手一揮,說不用說了,這幾個月的工資都給你發的全額,按規定,今後半年內,給你發一半的工資,直到你找到新的接受單位。

方雲慧驚呆了,早知道單位有這種規定,她就不會請假,可是,單位有這樣的規定,前主任還批她的假,明顯要把她往外推嘛。現任的龐主任認真地打量方雲慧,剛生過孩子的方雲慧身上既有學生的痕跡,又有少婦的氣質,此刻是麵帶酸楚的樣子,卻別有一番風韻。龐主任愣了一會兒神,歎口氣說:“形式主義害死人呐,怎麼辦呢,我剛來,不好為你打破規定。你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吧,當初誰介紹你進來的,你去找誰,說不定會見效呢。”

這無疑給方雲慧出了個難題,當初是周建忠的父親通過關係把她弄到這個單位的,現在她和周建忠已經沒啥關係,人家怎麼還會幫她的忙?但除了周建忠這條路,方雲慧已無路可走。

方雲慧又一次去找周建忠。她這次跟周建忠說,隻要能幫她保住單位的崗位,從此以後她不再糾纏他,如果做不到,那她就隻能通過訴諸法律,來討回她們母女的權利了。

周建忠望著方雲慧,半天才說:“你這算是跟我談交易?”

方雲慧仰起頭,正視著他說:“是又怎麼樣!”

周建忠沉吟半晌才說,他願意幫方雲慧這個忙,但不是和她交易,他們畢竟相愛一場,感情還是有的,他也不希望方雲慧的工作出現意外。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有同情心的。

方雲慧的工作崗位保住了。不知道該不該為這事感動,方雲慧想起女兒,覺得還是挺悲哀的,無辜的女兒這輩子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的爸爸是誰了。當然,也不會知道她的媽媽是誰。

孩子留在芙蓉裏由侯淑蘭和方明夫婦撫養。芙蓉裏太小,就一條幾百米長的街巷,東頭誰家做頓紅燒肉,西頭都能聞到香味,張家長李家短,誰個家裏的情況大家不是一清二楚?方家突然出現個孩子,還不知鄰居們怎麼猜測呢。侯淑蘭費盡腦汁,多少年了,方家在芙蓉裏一直讓人看不起,好不容易出個考進名牌大學又留在省城工作的老三,方家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可誰知道這才剛剛參加工作不到一年,女兒就生下個孩子,這要叫芙蓉裏的街坊鄰居們知道了,方家這一點點的驕傲哪裏還能掛得住?可活生生的一個丫頭,想瞞人也瞞不住呀!侯淑蘭為難壞了,有一回晚上她偷偷到街坊鄰裏生活條件比較好一點的人家門口去打探,想把女孩送人,可溜了一圈回來,沒覺得有一家能叫她放心。

方明因為生氣,起初對孩子不管不顧,他恨不得這個孽種能得場什麼病一下子死掉才好呢,哪裏會有心情管她。後來孩子長得圓潤起來,模樣也很可愛,許是隔輩親的緣故,心裏這才有些不忍,見老婆整天揪著心想將孩子送給哪家才合適,就說送啥送,自家孩子還是自家養吧。至於如何養,一時也想不出好對策來。侯淑蘭是個足不出戶的家庭婦女,說撿個棄嬰回來顯然不現實,何況還是個女嬰。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她前些年為給方家生出個兒子,三個閨女叫她受的那些罪責,說她撿回來女嬰沒人肯信!方明整天在自行車鋪子裏,汙黑著一雙手修自行車,稍有眼光的人也不會把孩子丟到他那裏。考慮來考慮去,兩人決定孩子還是他們替方雲慧養,對外就說成是自家子女撿回來的,反正,很多農村人為生個男孩,把女嬰偷偷送出去的很多,隻要把話說勻了,誰還會為一個孩子刨根問底呢!老大方雲國從小殘疾,又是侯淑蘭和方明結婚前帶過來的,方明在感情上跟這個名義上的大兒子一點都不親近,他懶得和他說這事。侯淑蘭則是想老大的日子已經夠局促了,不能再給他增添負擔,就是想添,老大的那個母夜叉老婆也不可能接受。小女兒方雲雪和小兒子方雲剛那時都還未結婚,抱養孩子那不又是閑話連篇?看來,隻能說是大女兒方雲麗抱養的了。

方雲麗聽了母親的想法,沒吭聲,她不是不願意幫妹妹養這個孩子,實在是她的生活很不平靜,丈夫的單位倒閉,沒有生活來源,她的單位也早就被私有化,買斷工齡後就變成了無業人員。侯淑蘭能體諒大女兒的苦衷,可幾個孩子,除了老大,實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方雲麗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答應不僅僅是因為母親的懇求,而是方雲慧給孩子付的每月二百塊錢生活費。方雲麗偷偷把孩子抱回家,過些日子又堂堂正正地抱了回來,侯淑蘭對街坊們說這是雲麗撿的棄嬰,她工作太忙顧不過來送給母親代養。也許是這個世界的棄嬰太,居然沒人有閑心事扯淡,所以,侯淑蘭倒也沒見鄰裏街坊對這個孩子有過什麼懷疑。一切就這樣安頓下來,一場波動被方家人的齊心協力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