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不得不來,公公去世,找啥理由都說不過去,更重要的,大嫂心裏還有個小算盤,公公修了這麼多年自行車,總會有些積蓄能叫大家分一分吧。帶著這個想法,才跟著丈夫過來了。
大嫂原本要繞過方雲慧,可聽到喊她,不好意思悶頭過去,隻好抹了臉上的不滿之色,調整成一副含了悲意的淺笑,衝方雲慧應了一聲。盡管方雲國時時在她麵前誇他二妹能幹,從小就會讀書之類,可她還是對方家老三沒多少好感,這是一種沒來由的感覺,或者是她自覺和方雲慧之間的距離隔得太遠,在她的印象中,方家老三過於頤指氣使,很難接近,是帶了來自省城的傲氣。她不喜歡方雲慧身上的這種氣息。實際上,她並不願意接近方家的任何人,這個在小城裏不僅過於普通,而且甚至比別人貧困低下的家庭,因為她的農村人身份,卻對她表現出一種輕視,她憎恨這種輕視,因這種憎恨,她把最初對方雲國心存的那一點點同情也埋了起來,而放大了自己的潑辣和凶悍。
方雲慧問了幾句大嫂有關果園的事情,大嫂說因為錯過給果樹打藥的最佳時機,好多蘋果都叫蟲啃了,估計秋季也賣不出啥好價錢。如今這果子的價格賤著呢,有丁點毛病,就沒人能看得上。大嫂說得心裏生氣,衝著一旁的方雲國狠狠瞪了一眼。方雲國也不辯解,耷拉著腦袋沉默地看著地上。
“你大哥啊,唉,就是個幹不了大事的人,啥事也拋不下,你說我們承包果園,好不容易掛果了,要是再好好料理料理,能弄成眼下這樣?要說啊,也就是你大哥沒用,缺心眼,還以為自己能得很,家裏啥事都離不了他。你說,在這個家裏,你們姐弟,拉出來哪個不比他強?尤其雲慧你,你大哥可是天天掛在嘴邊上給我聽的。”
大嫂的嗓門大,聽著跟人吵架似的,弄得整幢屋子都變成了她的聲音。方雲慧有一瞬間的恍惚,她聽出大嫂話裏的埋怨,可她不喜歡大嫂說大哥的不是,一時又無言以對。
見方雲慧尷尬,方雲國趕緊上前拉自己老婆去裏屋看母親。母親因為傷心,身體一直虛弱得很,不能坐時間太長,過一會就得躺下休息。
方雲慧一個人待在外屋。外屋掛著幾條黑布,幾朵白花穿插在黑色之中,是電視電影中常見的靈堂布置,肅穆得叫人不安。一縷細細的陽光,受了驚嚇似的在門口搖搖晃晃了一陣又消失了。方雲慧顯然被不負這種黑壓壓的寂靜的重荷,她艱難地抬起頭,帶了疑惑地看著正西麵牆上在黑框裏難得有安詳平靜笑容的父親。此刻父親正慈愛地望著麵前的愛女,似乎天堂的路途遙遠,他要用最深切的眼神將女兒記在心裏,陪伴他孤獨的旅途。方雲慧一步步走近父親。父親的目光卻越過了她的肩,落在了門外的陽光中,被陽光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