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有片大草地 第一章 懵懂(2 / 3)

羅傑問了呂淑芳一些那個姓馬的情況,知道他是李陀的知青,心裏暗想,一定要將那小子製伏,否則後患無窮,他想到了他在劉家營插隊的鐵哥們兒張春山。

張春山是羅傑的同學,在社會上有一號,身邊也有一幫小兄弟,這小子打起架來更狠。他跟羅傑很要好,也挺佩服他的仗義,曾經一起打過架,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平時來往不多,但有事都能幫忙。他決定要去找他,他要將那個姓馬的徹底擊垮,讓他無還手之力,徹底斷了對吳薇的臆想。

下午羅傑沒有下地,吃了吳薇給他的黃連素就匆匆出了門,他要去劉家營找他的好哥們兒張春山。倆人見了麵,非常親熱,張春山非要留羅傑住下。羅傑說:“不行呀,還有事。”

“怎麼了?”

羅傑就把吳薇的事一說。還加了一句:“她長得挺漂亮的。”

“呦,你對她有意思?”笑了笑又說,“那傻×是誰呀?我今天晚上去滅了他。”

“不用了,你手太黑,你去非出事不可。還是我自己去吧,不行了再找你。”

“也行,那我叫幾個兄弟跟你去?”

“不用,把你的槍借我就行了。”

“成,不行你再回來找我。”

羅傑拿著張春山的自製火槍直奔李陀。在村口他問老鄉知青院在哪?有沒有一個姓馬的?老鄉說有,大個,就在村北,你一到那就看見了。

按老鄉的指點他走進李陀的知青院,見幾個男知青正在院子裏閑聊,被羅傑拍了一鐵鍬的那個也在。看見他進來,馬上站起來,大聲說:“我還沒找你呢,你倒來了,是來送死的吧。”說著也拿起了鐵鍬。

羅傑雙手伸向腰間,一隻手拔出那小子丟的刀,一隻手拔出火槍,指著他罵道:“傻×,把鐵鍬放下,你丫不知道什麼叫死吧。”上前幾步用火槍頂著他的頭。

那小子一看有槍,嚇得頓時就尿了褲子,急忙放下鐵鍬求饒道:“大哥,真……真的不關我的事,那天他逼我去的,我也沒辦法。”

“姓馬的在哪?”

那小子指著第二間屋子說:“在屋裏。”

羅傑走過去,用腳踹開門,把那姓馬的嚇了一跳。剛想說什麼,見羅傑手裏又是刀又是槍的,嚇得臉都白了。忙說:“大哥,我……我不知道她跟你……搞對象……我真的不知道……你饒了我吧。”

羅傑說:“你不是牛×嗎?我告訴你,聽說過二龍嗎?那是我堂哥,你要想在這條道上混,你就得長點眼,瞧你那操行。”

二龍在這些小混混的心裏是偶像,聽到“二龍”兩字,他馬上就跪下了說:“大哥,純屬誤會,我真不知你們搞對象,對不起。”

“明天你去給我媳婦道歉,再買一斤桃酥和一斤蛋糕送去,聽到嗎?以後再也不許進我們村,聽見嗎?”說完羅傑把槍插到腰裏,把刀扔到地下又說:“就他媽這破刀,還有臉在我麵前亮呢,整個一個傻×。”羅傑滿嘴說著髒話。

“行,我保證再也不去了。大哥,您留個名吧,咱認識了,以後有用得著我,您就說一聲。”姓馬的拍著馬屁地說,一點脾氣都沒了。

羅傑想了一下說道:“我姓羅,在外邊提我,還有幾個知道的。”說完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李陀知青院。

回到劉家營,把火槍還給張春山。

“怎麼樣了?”張春山問。

羅傑把經過細細的說了一遍,最後說:“那孫子都嚇傻了,丫要敢疪毛,我就真拿火槍崩他,丫還真老實,屁都沒敢放一個。”說完大笑起來。

張春山也笑了,說:“今天別走了,住下吧。”

“不行,還得回去。”羅傑說著就要走,突然看到院子裏有幾隻大公雞,就又問:“這雞是你養的?”

“不知他們丫哪偷的,你抓走兩隻。”

“行,我抓公的回去鬥架玩。”

張春山對一個知青說:“給傑哥抓兩隻公雞,哪個厲害抓哪個。”

那個知青抓了一隻黑的一隻花的說:“這兩隻最厲害,這村裏還沒對手呢。”

羅傑笑著問張春山:“你們也鬥雞呀?”

“好,這幾個孫子,天天滿村找公雞鬥。贏了什麼也不說,輸了晚上就去偷,回來就成下酒菜了。”說完大笑起來。

羅傑也跟著笑,過了一會兒說:“我回去了。”

張春山把羅傑送到村口:“有事就過來,咳,沒事也常來。”

羅傑點點頭說了一句:“走了。”拎著兩隻大公雞回了村。

吃過晚飯羅傑沒去隊部,在院子的西牆下搭了個雞窩。心裏美美地想:過兩天公雞熟悉了環境,我也跟他們鬥一鬥。搭好雞窩,進屋對吳薇說:“三姐,每天幫我喂喂雞行嗎?”

“行,你這兩隻雞是解饞的還是要帶回家的?”

“三姐,千萬不要說吃,我養肥了有用。”

“你告訴我,不然我不管。”吳薇笑著說。

呂淑芳也在旁邊說:“對,你不說,指不定哪天就少一隻。”

羅傑求饒似的說:“四姐,三姐,求你們了,那是我的命呀。有什麼用,將來我會告訴你們的。好姐姐了,讓我幹什麼都行,拜托了。”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晚上躺在炕上,羅傑依舊練習著吹口琴。吳薇覺得他今天吹的每個音符好像也準了很多。

第二天下地幹活的都走了,姓馬的果然帶著那兩個人來了,除了羅傑讓他買的以外,還買了好多水果罐頭。吳薇嚇得夠嗆,以為他是來報仇的。急忙關上門,姓馬的忙說:“別關門,我是來道歉的。昨天對不起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在交朋友,昨天那個大哥去找我了,把事說清了,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攪了。”說完放下東西走了。

吳薇愣在那,不知怎麼回事。聽他的話好像昨天羅傑找他去了,也不知說了什麼,他們今天還真客氣。一邊收拾送來的東西,一邊想:這臭小子不知使了什麼方法,讓他這麼老實,還說羅傑在跟自己交朋友,虧他想得出來,一個小毛孩子。不管怎麼說,他確實幫了她的大忙了,衝他的仗義勁,倒是對他有點好感,想到此,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沈建對羅傑的所作所為心裏非常不是滋味,就像是倒了五味瓶。原本一派大好的形勢,卻又殺出羅傑這麼個小東西,這讓他非常惱火。他有什麼資格排在與自己競爭之列,他哪方麵的條件都在自己之下,真是自不量力。想到自身條件,沈建的自信又在膨脹,他相信吳薇眼睛是雪亮的,應該識得什麼是金鑲玉。

李強死了他悲痛,即將得到吳薇又是一份喜悅。盡管羅傑時不時地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但他覺得這不是什麼威脅,真正的威脅已經被那小子打跑了。他認為那幾個小地痞他惹不起,那才是他的攔路虎,想來想去對羅傑心存感激,又有五分的妒嫉。他拿起姓馬的送來的桃酥送進嘴裏,使勁地咀嚼,將他的那些憤恨發泄在牙齒上,心中暗道:出水才見兩腿泥。咱們等著瞧。

隊裏有匹馬已經不行了,每天也吃不了多少,然後就在那裏臥著,根本幹不了活。到獸醫站看了幾次,也沒什麼結果,獸醫說這馬是寒病,治不好了。隊長跟書記商量,這匹馬怎麼辦,書記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最後決定趁現在還有點肉,讓它受罪不如殺了它。隊長也覺得隻能如此了,殺了它每戶分點肉,也改善改善生活。

殺馬那天隊長犯了難,全村動刀殺過牲的,隻有老倌一個。小紅馬是他喂大的,感情很深,根本下不去手。村裏的幾個壯勞力都來了,隊長讓誰殺,誰都不敢。最後隊長把刀遞給電工杜貴說:“你來。”

“我哪會呀,這刀往哪紮呀?”杜貴躲閃著。

隊長衝老倌說:“老倌給他說說。”

“你順著鎖子骨往裏捅,一刀就得紮到它的心窩子上。”

杜貴一聽先害了怕,說:“這可夠難的,這要紮不到會咋樣?”

“馬肯定驚了,也得多受點罪吧。”老倌蠻有經驗地說。

“那我可幹不了。”

“你就來吧,把馬拴好,一刀死不了,就再來一刀。”隊長說。

“得了,您饒了我吧,我真幹不了。”說著把刀又交給了隊長。

“膽小鬼。”隊長罵完又問,“誰敢上?”

這時沈建說道:“隊長,您看這樣行不行?”

“你說吧?”

“先把馬打昏,再捅刀子。這樣很從容,一刀紮不準,可以紮第二刀、第三刀。”

“這辦法好,行。來,小沈你負責把馬打昏。”

“嘿,我出了主意,還得幹活。”

“你就來吧。”

“行,我就殺一回牲。”沈建猶猶豫豫地接過老倌找來的大錘。

大夥七手八腳地把小紅馬捆到馬樁上,沈建雙手輪起大錘,心裏還是有點緊張。第一捶打歪了,小紅馬不但沒暈,反而疼得瘋狂地掙紮。別看平時它臥著起不來,這一疼還是掙脫了繩子,就往院外跑,幸虧羅傑動作快,急忙關了院門。

小紅馬在做垂死的掙紮,在院子裏發了瘋一樣,見人就尥蹶子。大夥都躲到屋裏看著它,誰也不敢出來。過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小紅馬的體力耗盡了,終於倒了下來。大夥戰戰兢兢出了屋,老倌用了幾個“豬蹄扣”,將馬捆牢。隊長對沈建說:“再來一錘。”沈建看馬被捆牢了,才放心地走過去,杜貴貓腰雙手按著馬蹄,沈建的大錘砸下去,這錘又準又狠。小紅馬一翻白眼完了,同時一泡馬尿就像高壓水槍一樣地噴出來。一點沒糟蹋,全噴到杜貴的頭上,激起的尿花,濺到在場每個人的身上。大家又是笑,又是罵。杜貴大罵道:“他媽的,臨死了還尿我一頭。”

隊長笑著說:“有了這泡尿,今年夏天你都不招蚊子了。”

杜貴從隊長手裏搶過刀,對準馬脖子和鎖骨間的縫隙,狠狠地紮了一刀。拔出刀,馬血像泉水一樣地冒出來。覺得還是不解氣,又在馬的肋骨間紮了一刀,見小紅馬不動了,扔下刀,回家洗頭去了。大夥笑得前仰後合。

連骨頭帶肉知青院也分了十幾斤。肉分完了,剩了根馬鞭在隊部的院裏。羅傑看著馬鞭覺得好玩就用個棍子挑來挑去的,玩膩了就一使勁挑到隊部的房頂上去了。

第二天中午幹活回來,見隊部的房頂上有一群烏鴉在那裏爭吃著什麼。羅傑好奇,走近一看,原來是在搶馬鞭吃。他並未在意,往房上扔了一塊石頭把烏鴉趕走了。回到知青院突然想到:烏鴉可以吃,那公雞也一定能吃,說不定還能增加鬥架的戰鬥力呢。想到此,他跑回隊部,找了一根棍子把馬鞭從房上挑下來,又抱來一捆柴火,將馬鞭藏在柴火裏,抱著柴火回了知青院,又將這抱柴火塞到西牆柴火垛的最裏麵,一切收拾好後才進了屋。

吳薇問他:“剛才又跑哪去了?”

“哪也沒去。”

“哪也沒去,那抱柴火哪來的?”

“我看在道邊沒人要就抱回來了。”

呂淑芳說:“我們怎麼沒看到呀?”

“你沒看到,說明你眼睛有問題。”

“你眼睛才有問題呢。”呂淑芳跟他爭辯著。

羅傑還要說什麼,吳薇拿了一個玉米餅子塞到他嘴裏說道:“行了,吃飯吧。”

下午在地裏,電工杜貴把羅傑拉到一邊問:“你把那根馬雞巴拿回去幹啥呀?年紀輕輕的還用不著補呢吧?”

羅傑鄭重其事地說:“那叫馬鞭,你就不能說點文明詞,再說了你怎麼什麼都看得到,就不怕長針眼。”

“我家後窗戶正對著隊部,我當然看到了。”

“你他媽的真是瘸子拉屎,邪門。你看這全村,除了我們知青宿舍誰家的房子有後窗戶,你就不怕西北風吹了你的小腰。”

早晨起來,羅傑出了屋,從柴火堆裏拿出馬鞭,拿了一把破刀,切下一段,把剩下的又藏了起來,又將切下的這段剁成碎塊,才放出公雞。公雞一見肉還真吃起來,看那樣子還挺愛吃。他一直看到它們吃完,剛要站起來,吳薇說話了:“你喂它們什麼呢?”

“沒……沒什麼,沒什麼。”說完他急忙回屋去了。

一根馬鞭喂了五天,兩隻大公雞吃得精神抖擻的,羅傑心裏樂開了花。在他的精心喂養下,兩隻大公雞見到他也不再躲閃,非常親近。他還饒有興趣地給它們起了名字,灰白蘆花色的叫“趙雲”,一身黑色的叫“張飛”。“張飛”比“趙雲”稍高一點,顯得要強壯些,他琢磨過兩天也該抱出去要找個對手試試。

天氣一天天地暖了,麥子也摟完了,剩下就是田間管理和澆水了。早晨下地幹活,路過前街西口時,看到兩隻大白公雞正和一隻花公雞鬥架。羅傑來了精神,站在路邊觀戰。兩隻大白公雞肯定是一家的,前後左右地圍攻。其中一隻白公雞,叼住了花公雞的冠子,花公雞企圖掙脫,無奈白公雞死死地不鬆嘴。另一隻白公雞趁機叼住了花公雞嘴下的翎子,撲愣著翅膀使勁往下拽,生生地扯下半個鈴子,鮮血不住地往下流。花公雞發出幾聲慘叫敗下陣來,一溜煙地跑進了老孫頭家的院子。兩隻得勝的公雞扇著翅膀,呱呱地叫著,一副得意忘形的架勢。羅傑有些憤憤不平,轉身就往回跑,早把下地幹活的事忘在腦後了。回了知青院,抱起自己的兩隻大公雞就往外跑。吳薇看到了就問:“你去哪?”羅傑哪有工夫回答,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急忙跑到前街,見那兩隻公雞還在呱呱叫著慶祝自己的勝利。羅傑放慢腳步,懷裏抱著的大公雞看到了那兩隻大白公雞,已經發出低低的咕咕聲,看來已經是做好了戰鬥準備。他慢慢靠近,一鬆左手放下了“趙雲”,大白公雞也看到了,側著身子靠過來。“趙雲”可不管那些,上去就掐,對方的另一隻大白雞也加入了戰鬥。三四分鍾以後“趙雲”有些吃緊了,羅傑馬上放下“張飛”。隻見“張飛”甚是驍勇,將一隻大白雞的冠子撕下一塊,鮮血染紅了白雞脖子上的羽毛,大白雞發著慘叫往回跑了,“張飛”要乘勝追擊被羅傑跑上兩步抱了起來。另一隻大白雞見自己的幫手跑了,也無心戀戰了,“趙雲”奮力一啄,幾根白毛被啄了下來,白雞落敗也跑了。“趙雲”也不追趕,扇動著翅膀高叫起來,羅傑哈哈大笑。

抱起“趙雲”轉身要走,發現吳薇站在身後,不好意思地說道:“三姐,什麼時候來的?”

“早來了,看你半天了,這就是你的用處呀?”

羅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兩隻大公雞交到吳薇懷裏說道:“三姐,幫我把雞抱回去吧,再喂喂,我得幹活去了。”說完轉身跑了。

吳薇懷裏抱著大公雞,看著羅傑跑遠的背影,臉上露出笑容,自言自語道:“真是個大孩子。”抱著公雞回了知青院。

在地裏幹活歇晌的時候,杜貴走到羅傑的身邊,從兜裏拿出一個雞蛋遞給他,他正在點煙,把煙點著隨手接過雞蛋放進兜裏。

“這不年不節的咋回事兒?”羅傑學著老鄉的口吻說。

“給你補補,怕你腎虛。”說完杜貴大笑。

“我操,我虛什麼?你才該補呢?”羅傑也笑,從兜裏拿出雞蛋。

“不是,我哥家生了個小子,這是喜蛋。”

“嗷,那得吃,咱也沾沾喜氣。”說著就要磕雞蛋,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將雞蛋又放回到兜裏。

見羅傑將雞蛋放回去,杜貴不解地問:“咋了?咋不吃?”

“不行,不能這麼吃,我得回去弄個儀式後再吃。”說完又大笑起來。

中午吃過午飯,羅傑跟著他們三個下地幹活的往外走,剛出了知青院,他突然說:“你們先走吧,我忘了帶火柴了。”就又回到院裏。

呂淑芳說:“小毛孩子,抽煙倒忘不了。”

羅傑緊跑兩步進了東屋,吳薇收拾完了正要回西屋去,被他叫住,他怯生生地說:“對了,三姐,上午杜貴給了我一個雞蛋,說是他哥生了個小子,給的喜蛋。”說著從兜裏拿出來遞給她,又說,“我不喜歡吃雞蛋,你吃了吧。”說完也不等她回答,轉身跑了出去,出門時他覺得他的臉有些發燒。

吳薇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跑了,看著手裏的雞蛋她很感動,想不到他還時刻想著自己。一個雞蛋不值什麼,但這畢竟是一片心意,她不知道這片心意代表著什麼,可她的心裏暖洋洋的。她覺得羅傑似乎要向她表示什麼,他想表示什麼呢?難道是愛意?想到此她覺得臉在發燒,嘴角露出笑容。這小東西倒是挺可愛,隻是小了點。她拿著雞蛋又仔細地端詳,似乎蛋皮上寫著字,將那些字連起來就是一封情書。

屋門被春風吹開了一條縫,一陣清涼掠過她的臉龐,她突然打了個寒戰,頭腦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想到,我是怎麼了?不過是個普通的雞蛋,為什麼想到了愛?這可能嗎?他不喜歡吃給了我這很正常,我怎麼可以想成是愛?她突然為自己剛才的臆想感到羞愧。

自從逝去李強的愛,她的確心中有一種空落的感覺,那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她曾經非常後悔與李強的那一段。她覺得如果沒有那段情感,她會很平靜地看待一切。心裏曾經有過一個人,那個人走了便覺得心裏很空,好像總要找個人來替代。她不知道她的這種心態是否正常,她不知多少次地告誡自己不能這樣。

羅傑這個小東西的出現讓她多少有些緊張,她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他還小,還不成熟,他一天到晚像個孩子,甚至他連自己的生活都照顧不了,怎麼可以有愛。可是他在她心中的影子又總是揮之不去,她知道這不是什麼愛情,這隻是好感,隻是好感而已。但她更知道自己似乎喜歡這樣的好感,她覺得心裏很舒服,這種感覺讓她希望每天都看到他,她願意聽他說話,雖然有時他會取笑自己,但她知道這都是善意的。她覺得那時跟李強在一起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他的活潑有很強的感召力,在這種感召力的作用下,她非常自願地要為他做些什麼,做什麼都可以。

村南靠東邊那片地是留下來種土豆的。西小窪子人習慣把土豆叫做山藥,不知從何而來。種山藥說簡單也簡單,把地耕好,把山藥切成若幹小塊,但每個小塊上必須要有一個芽坯的小眼,然後種進土裏澆上水,就算是播種了。要說麻煩也麻煩,那就是同一品種,同一塊地,最多連續種兩年,否則的話,將減產甚至絕收。所以要調種,要到相距較遠的地方,互換山藥種。

今年又要調種了,調種的對象是四十公裏外的鄰縣。隊裏決定讓羅傑跟車去調種,這可把他樂壞了,夜裏做夢都是這點事。套上羅傑最喜歡的那匹大紅馬駕轅,兩匹大青騾子拉套,這是隊裏最豪華地一掛大車。車把式坐在左邊,大鞭子一揮,好不威風。自己坐在右邊,上坡時羅傑往前坐壓著轅子,以免打了“天秤”。下坡時再去車尾拉“磨杠”( 一種簡單的刹車裝置 ),他想著都覺得非常刺激。

車把式孫德全五十年代三反五反時被打成了右派,從甘肅的一個軍工廠被遣回原籍西小窪子。回村後也一直抬不起頭,老實巴交地夾著尾巴做人。老孫家就這一根獨苗,歲數也不小了,爹媽托人從外村給說了個媳婦,結婚後媳婦也孝順。自打兒子結了婚,老兩口天天盼著有個大孫子,不想盼著懷了孕,一生是個丫頭,一生又是個丫頭,一直盼得老兩口閉了眼也沒見個帶把的。二十幾年來生了仨丫頭,最小的也十九了。

其實孫德全是有文化的人,五十年代的高中生,算得上有些真才實學,不然也去不了三線工廠。就是家裏的成分不好,話又說回來了,要是貧農也上不起學。

這幾天往地裏拉糞,羅傑一直跟他的車。這小子嘴甜,一口一個孫大叔叫著,叫開了孫德全的話匣子,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一通海聊,恨不得把這二十幾年沒說的話全說了。

隊長都覺得奇怪,這孫德全平時沒話,這幾天怎麼話這麼多,想是碰上文化人了,這就叫知音吧。

今天幹完活,羅傑幫孫德全給牲口卸了套,想著明天要跟車出長途調種,心裏高興,一溜煙似的就跑回了知青院。

吳薇正在做飯,見他眉飛色舞的高興樣子就問:“怎麼了?這麼高興?”

“三姐,隊長讓我跟車調種去。”

“上哪?調什麼種?”吳薇不解地問。

“說你也不懂,遠著呢,得兩三天才能回來。對了,給我準備兩天的幹糧。”吳薇看著他高興的樣子,心裏也替他高興。

吃過晚飯,羅傑又去了隊部,剩下他們四個聊了一會兒天,吳薇忽然說:“我出去一下。”

沈建忙問:“去哪兒?大晚上的,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吳薇出了門。

呂淑芳靠在羅傑的被子卷上睡著了。看著吳薇出了門,沈建也沒了興致,跟陸小燕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著。

吳薇出了知青院,直奔隊長家,隊長媳婦正往豬圈裏倒豬食,見吳薇來了忙放下豬食盆張羅道:“呦,小吳姑娘來了,快屋裏坐。”拉著吳薇進了屋。

見吳薇來了,隊長從炕上下來問:“小吳來了,快坐。這是有事呀?”

吳薇忙說:“也沒什麼事。”隊長媳婦給吳薇倒了一杯水。

“謝謝,您別張羅了,快歇會兒吧。”吳薇忙接過杯子放到炕桌上。

隊長媳婦又問吳薇:“他們幾個咋沒來?”

“說是累了,懶得動了。”

隊長接過話茬:“可不,他們哪幹過這活呀,也真不容易。”

“話是這麼說,可誰生下來也沒幹過,慢慢鍛煉吧。”吳薇又問隊長,“聽說派羅傑跟車出去調種?”

“是,我派的。”

“他行嗎?不會誤事吧?”

“那能誤啥事,這邊有裝車的,那邊有卸車的,他就是押個車。沒事。”

“那就好,我怕他給誤了事,他不是小嘛。”

“沒事,放心吧。你們團結的真好,還互相照顧著,真好。”隊長又說,“這小子就是喜歡牲口大車啥的,沒事老去牲口棚,還幫老倌喂牲口呢。”隊長說完笑了笑。

“他跟孩子似的。”吳薇也笑。又聊了幾句,她起身說,“我回去了,您也該歇著了。”

“不忙,連水都沒喝。”隊長欠了欠身說。

“這客氣什麼。”

隊長媳婦雙手捧著十幾個雞蛋走進來,說:“拿著,回去煮了,給那小子帶上。”

“不用,不用,我們宿舍有。”吳薇推讓著。

隊長也說:“快拿著。”

吳薇拗不過隻好拿著說了句:“謝謝您了。”

回到知青院,推開男宿舍的門,見呂淑芳在炕西頭枕著羅傑的被子卷睡著了。小桌還在炕中間,沈建在炕東頭也睡著了。聽見隔壁女宿舍陸小燕好像在洗衣服,放下雞蛋剛想輕輕退出去。

沈建睜開了眼說:“去哪了?剛回來。”見到雞蛋又問她,“哪來的雞蛋?”

“隊長給的。”

“你去隊長家了?”沈建不解地問。

“我去問問調種的事,隊長媳婦非給拿了幾個雞蛋,說是給羅傑路上吃。”

一聽這話沈建心裏有點醋意,說:“你還真向著他。”

“我誰都向著,你要是跟車出去,我也給你要雞蛋去。”吳薇說完笑了。

呂淑芳迷迷糊糊睜開眼問:“向著誰了?”

吳薇把雞蛋的來曆說了一遍。

呂淑芳眨了眨眼對沈建說:“這有什麼,很正常嘛,他最小不向著他,向著你?”接著又說,“明兒把三姐許配給小弟,讓她向著小弟一輩子,那還不氣死你呀。”

一番話說得沈建有點掛不住了,就說:“得得,我不該說話,行了吧。”

呂淑芳還要說什麼,被吳薇給攔住了,說:“都別鬥嘴了,留著點勁,明天還得幹活呢。”呂淑芳看了一眼沈建下了地,回了女宿舍。

吳薇出門前對沈建說:“別瞎想了,睡吧。”也回了屋。

沈建覺得非常窩火,恨恨地躺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吳薇那帶著兩個淺淺酒窩的笑臉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喜歡吳薇的微笑,他喜歡吳薇的身材,他喜歡吳薇的美麗和善良。他經常夢想著能跟吳薇生活在一起,見到吳薇的笑臉,他就有想要伸手觸摸的欲望,觸摸她那婀娜身姿,凹凸的線條以及想象中白嫩而滑潤的酮體……沈建遺精了。

羅傑被吳薇叫起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迷迷糊糊地洗了把臉,背起吳薇為他準備的幹糧就要出門。吳薇攔住他說:“天還早,吃了早飯再去。”

羅傑拉開門看看天,的確還早,就坐下來吃早飯。

吳薇坐在一邊看著他吃飯,說:“這次出去,什麼都得注意,得帶上大衣,早晚的還是冷,別貪玩。對了,你們喝水怎麼辦?”

“昨天灌了兩大桶,連牲口的都有了。”

“那怎麼喝呀?”吳薇有些不解。

“三姐,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說著他做了個鬼臉。

吳薇伸手在他的頭上輕輕打了一下說:“耍貧嘴。”

“吳薇同誌,我們的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別說是有水,就是沒水……”羅傑裝出語重心長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貧?”

吳薇抬起手來做出還要打他的樣子,羅傑急忙抓起包說了一句:“三姐,想著幫我喂雞。”就跑了出去。

這時沈建、隔壁的陸小燕和呂淑芳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吳薇的臉羞得像一張大紅布,笑罵道:“這個臭小子,回來再跟他算賬。”

陸小燕和呂淑芳進了屋,呂淑芳道:“這臭小子,太可愛了,要是個兒再高點,我非嫁他不可。”

吳薇聽了笑著說:“行,等他回來,我給你說說,讓他也給你談談共產主義理想。”說完四個人又笑了。

沈建的笑容還沒有完全收回去,呂淑芳衝他說:“我說沈二哥,你心胸再寬闊點,再有點幽默感,你個兒這麼高,身材也好,我們仨還不爭著嫁給你呀。”說完大笑起來。

沈建聽了這話心裏挺不是滋味的,不知是罵他心眼小,還是誇他身材好,附和著笑了兩聲,吃過早飯下地幹活去了。

羅傑笑著跑進隊部院子,見老倌正在掃院子,他放下包搶過掃把,把剩下的半個院子掃完。

老倌一臉嚴肅地對他說:“走山路,上坡往前坐,壓轅子,下坡想著拉磨杠。”

羅傑已經背得爛熟了,但還是嗯了一聲。這時老孫頭進了院子,他忙叫了一聲孫大叔,就問:“現在套車嗎?”

“不忙,先進屋抽袋煙。”老孫頭邊說邊走進隊部。

羅傑也跟了進來,老孫頭坐到炕頭上,掏出煙荷包裝了一袋煙,吧嗒吧嗒抽開了。羅傑的心裏像揣了二十五隻耗子,百爪撓心。眼看老孫頭一袋煙抽完了磕磕煙灰,又裝了一袋。又對他說:“你也抽一袋吧。”

“不抽,我那幾個姐姐不讓抽。”

“咳,別聽那個。‘炕頭不抽,五穀不收’。聽老人的沒錯,老倌你說呢?”

老倌沒說話,看了一眼羅傑,反而像是在說:抽吧。

其實羅傑也想抽,但不是著急走嗎,見如此,就卷了一支。

三個人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直到滿屋子煙霧繚繞時,老孫頭才磕了磕煙袋鍋,說:“套車,走。”

羅傑愉快地答應了一聲跑出屋,非常熟練地套好了車。老孫頭看了看裝滿一車的山藥,足有千把斤,又掂了掂轅子的輕重,對羅傑大聲說:“走,開路。”

太陽剛出來,羅傑和老孫頭趕著馬車,迎著朝霞上了路。往東到大馬路有四五裏地的土路,顛得很,塵土也大。羅傑用大衣蒙住頭,走了半個小時才上了馬路。他問老孫頭:“咱往哪走呀?”

“往東。”

脫下大衣,羅傑撣了撣身上的土,跳下馬車。

老孫頭忙問:“你要幹啥?”

“下邊走走。”

“可得跟上。”

“放心吧。”

羅傑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他要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到這後,還很少出過村。

春天的樹木還沒有發芽,大地在冉冉升起的太陽照耀下放著金色的光芒,從東向西的這條淝河,像一條銀色的帶子漂入西邊的水庫,黑色彎曲的馬路跨越了那條銀色帶子,仿佛是一張拉成滿月的弓,掛著一支銀色待發的箭。馬路上上班的人們,迎著朝陽,臉上泛出金色笑容。雖然還不見一絲綠色,但朝陽也把大地繪成了一幅巨大的迎春圖,人們期盼著春天,大地孕育著綠色,在這幅迎春圖裏羅傑也奉獻著一絲顏色。

馬車駛過縣城又走了一會兒就進了山,柏油路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沙石路彎彎曲曲起起伏伏,傍著山路有一條小溪蜿蜒清澈。

隨著起伏的山路,羅傑像在枝頭跳來跳去的麻雀,跟著馬車躥上跳下地忙碌著。隻一會兒身上覺得熱了,額頭也見了汗水。看前麵的一段路比較平坦,就對老孫頭說:“孫大叔,我下去洗把臉。”

“行,走了倆多鍾頭了,牲口也歇會兒。籲,籲。”拉住了馬,車停了下來。老孫頭支好車,又在車輪前後找石頭打好眼。摸摸棗紅馬出汗的脖子說:“你也歇會吧。”說完從車上拿下用半個大油桶做的馬槽,放在路邊的樹下,給棗紅馬和兩匹青騾子卸了套,又往馬槽裏倒了半麻袋的草料,見牲口吃了起來也下到小溪邊。

羅傑洗了一把臉,又捧起溪水喝了一口,覺得清涼而甘甜,清爽的感覺也傳遍全身。轉身對走過來的老孫頭說:“大叔,這水真好,清涼甘甜。”

“往上五六裏地就是源頭,有個泉眼叫涼泉,那水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