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戰爭 第二十章
第二天早上,馮國翠沒有起床。野村知道她昨夜難以睡好,也就沒有叫醒她,自己先吃了早餐,到城牆上巡查去了。
中午,野村回來陪馮國翠一起吃了飯。
她困意還在,說:“我還想再睡一會兒。你外麵忙你的,不用惦記著我。”
睡容未消、苦容憐人的模樣滑入野村的心,他渾身緊了一下,說:“在我心裏,這座城與我的美人同樣重要,哪一個也放不下,我都得惦記著。”
她說:“我困。”就又睡去。
他知道她是睡不踏實的。
兩天後,馮國翠便心生煩悶,對野村說:“你在外忙你的,不用管我。在宅裏窩著,閑來無事,我就翻翻《但玎城記》。”
野村說:“總憋在屋裏身體遲早要出毛病,要常到外麵轉轉,散散心。那書也不用老看,整座但玎城都在你心裏裝著哪,書本上哪有你肚子裏藏的房屋樓舍多?!”
馮國翠說:“說的也是。我在家悶得慌時,就到外麵轉一轉,再看看我的這座寶貝城市。說心裏話,我真怕不知哪天,這城會被戰火毀了。”
野村說:“你看你,又說這話。不會的,你要相信皇軍的戰力,遠征軍是破不了但玎城的。”
“戰事無常,保不準一陣炮彈落進城,一些古跡就沒了。這古城是我的命根子,一時看不到就像丟了魂。”她說這話時也像丟了魂。
野村說:“我完全理解夫人的心情。你放心,但玎永遠在我手裏,你盡情隨處看看,開心就好。”
馮國翠苦笑,說:“我也永遠在你手裏,現在,我是徹底沒什麼其他指望了。每天能讓我在城內自由自在地走走,隨時都能看到我的這些古城古跡,我就心滿意足了。”
野村說:“這是什麼話?在我手裏就生活無望了?你心裏的那絲不快一時半會兒消除不了,這我也理解。慢慢地,一切會好起來的。時間是有的,快樂是有的。在但玎城,你是自由自在的。這些寶貝古跡,是屬於你馮國翠的。”
馮國翠說:“我想,是的。但有一句話我還是要說的,但玎城內的古跡不能再失火了,你可要管住你的兵士呀。”
野村說:“請夫人放心。我的兵士不會再縱火燒但玎古跡,但是,遠征軍的炮彈我可管不了。不過,依我的判斷,他們一時不會炮擊城內的。中國方麵非常看重但玎古城的珍貴古跡,大概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
馮國翠說:“那就好。看來,我在城裏隨處轉轉,不會被遠征軍的炮彈傷著了。哎,你的兵士不會襲擊我吧?”
野村“哼”了一聲:“笑話!天大的笑話!你淨說些沒邊沒沿的話。有我在,你出現在但玎城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安全的。”
馮國翠一副開心的樣子:“安全就好,安全就好。不知怎麼的,自嫁給了你之後,我變得更怕死了。”
野村拍拍她的肩膀說了句“不必怕。有我在,你什麼也不要怕。高高興興地,痛痛快快地去外麵轉轉吧”,就走了。
睡了午覺,馮國翠便坐了她的轎出了野村官邸,到外遊逛去了。
在這個充滿災難、混亂不堪的無望世界裏,她遊走在古建築間,依然能迅速融進建築藝術和人文景觀的美妙之中。
然而,一旦離開古建築,這座城裏由日本人製造的靜穆肮髒氣息和陰森森的感覺,就會很快逼近她的皮肉、神經和心靈,弄得她一陣陣毛骨悚然、心灰意懶。
接下來的幾天,她晚上睡覺,白天都要到城內各處轉轉,一一查看各個古建築,恨不得把這些寶貝全都裝在她心裏,才會感到它們安全。
馮國翠以貪婪的神態顧看古樓宇,極盡勘察研測之能事,向野村及其屬下展示出了一個建築師極度的職業嗜好。
她的轎子所到之處,有日本兵在的,都受到了像野村一樣的禮遇。
對此,她彰顯得意,有了些暖意,晚上回來,對野村說:“當野村夫人的感覺真好。我的轎子走到哪裏,哪裏一如你大駕光臨。看來,在但玎城沒人再敢欺負我了。”
野村說:“又是一句沒邊沒沿的話。甭說欺負你了,誰要是怠慢了你,誰要是惹你不高興,也要死啦死啦的。”
她裝作生氣,推了他一把:“我可不想讓你為我殺人。”
野村說:“這一點,我做不到,你別忘了,我的職業是殺人呀,就像你的職業要拆樓蓋樓似的。”
她不悅:“那可不一樣,我的職業是為了人類文明的延續,而你的職業是殺的人越多越有職業滿足感。”
野村忙說:“好,好,不一樣就不一樣。以後,我不會為你而殺人了,行了吧。”
她又說:“剛才你的話有毛病,我的職業可不是專幹拆樓推牆的事。古樓古宇可都是寶貝,不可隨便拆除的。誰毀掉古樓誰就是千古罪人。”
“對,說得對,毀古城古跡者,千古罪人也。”野村應付說。
一夜無話,各自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