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戰爭 第二十六章
日本人投降，抗日戰爭結束了。舉國上下一片歡騰，馮國翠自然心裏也歡騰一片，可她心裏卻一陣陣發緊：楊如林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
馮國翠從那周副官嘴裏真切地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感覺像是被重錘一擊。
以前，斷了臂的周副官曾對她說楊團長戰死了，那野村也對她說過親眼所見楊團長戰死了。日本鬼子的話雖不能相信，但她能感覺出野村的這句話是真的。
可現在，楊如林怎麼又活了？當然，他活了好。然而，他活了，我的靈魂怎麼麵對他？
馮國翠覺得這個世界更亂了。
這不，前幾天還警告她如果再提楊團長的名，就把她剁了的劉老兵王老兵，現在卻又軟硬兼施地讓她去見楊團長。
她被看押在了醫院的病房裏。她兩天兩夜沒合眼，一直在苦想：去不去見楊如林？
自從答應嫁給鬼子野村那一刻起，她就強迫自己進入了一種麻木不仁的狀態。
她知道，在人們眼裏，她在生活上，是屈從淫威，苟且偷生；在感情上，是水性楊花，寡情薄義；在政治上，是背信棄義，賣國求榮。等等，等等。
對這一切的一切，她都麻木了，都不在乎了。她想，自己如此這般當行屍走肉，雖然不能免除羞恥本身，但至少可以減輕由羞恥而帶來的痛苦。
她隻有如此。她能向全但玎城的每個人都作一個解釋嗎？她若說：“我是嫁給了賊人野村，可我沒有和他上床。”誰信呢？
再說，你馮國翠光天化日之下那麼張揚那麼喜慶地嫁給了日本強盜，誰還在意你晚上和那強盜上沒上床。上床與沒上床還有什麼不同嗎？你那麼大的場麵嫁給了日本強盜，你就是漢奸，你就是破鞋，你就是民族的罪人。
最終效果難道不是這個樣子嗎？連她自己都覺得是這個樣子，都覺得不可原諒自己，對不起全城人，更對不起楊如林。
還有，她對自己說，你能向全城人解釋清楚你嫁給日本強盜的真實目的嗎？有人信嗎？即使有人信了，人們內心會原諒一個他們認為已經向日本強盜獻出了貞操的女人嗎？不！他們永遠會鄙視你，永遠會覺得你惡心。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惡心就惡心吧，好在楊如林已經死去，看不到聽不到這一切了。別想了，自己就這樣爛臭地活下去吧。
她曾抱定以這種狀態度完餘生。
然而，現在不同了，楊如林他卻又活著回來了。
她身上出現過又麻痹了的恐懼、自責和痛苦，全都又一股腦兒跟著回來了，而且來勢更加凶猛。
馮國翠這個對自己心上人負有罪責的女人，帶著羞恥而引起的莫大痛苦，不得不迎接眼前發生的一切。
她在心裏說：“我愛他，是需要承擔責任的。但我一個曾嫁給過他的死敵的人，再去用感情因素招惹他，那是更大的不負責任。”
最終，她對那兩個老兵說：“我不能去見楊如林！”
劉老兵說：“醫生說，隻有你才有可能喚醒我們的團長。”
她冷冷地說：“我是一個使楊如林蒙受恥辱的人。由我來喚醒他，他會生不如死。現在的我，即使救了他的人，卻也不能救活他的心。”
“421團需要楊團長活著！他不活，你便死！”劉老兵用槍逼著她。
“那你們就開槍好了，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她不從。
“我倆代表原421團還活著和死去的弟兄們，求你了！請你救救我們團長吧！”兩個老兵扔下槍，給她跪下了。
她也給兩個老兵跪下了：“我對他是有罪之人，跪下的應該是我。可我必須永遠在他的世界裏消失，你們另想辦法救人吧。”
無奈，馮國翠又被送回了看守所。
她開始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長時間在痛苦的回憶中掙紮。
她一直在心裏說：“我以為他死了，我真的以為他死了。”
想起與那鬼子野村逢場作戲的日子，她直一陣陣犯惡心。後來，她堅持不再想那些惡心事，卻還是一個勁犯堵，還經常伴有嘔吐。
和她同班房的一個女人，不懷好意地看著她，輕蔑地一笑，說：“賤女人，你十有八九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