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鳳凰(1 / 3)

燕雀鳳凰

獨孤克再三挽留獨孤連城,明擺著有話要說,江小樓卻並不肯留下,出完了主意便出了三皇子府。她揮退了馬車,隻帶著小蝶和楚漢二人,靜靜沿著護城河往東行。此刻已經是春光明媚,碧波蕩漾。護城河兩岸茶肆酒館,熱鬧非凡,不少文人雅士扶著欄杆,或是吟唱或是笑談,聲音一直傳到大街上。各色小攤子上擺滿了胭脂水粉、瓶瓶罐罐,人群摩肩接踵,談笑風生,一派喧囂的場景。

“小姐,這是品質上乘的簪子,您瞧瞧吧。”

“肉包子,剛出鍋的,熱氣騰騰,一文錢兩個!”

“胭脂水粉,哎,全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快來買呀。”

江小樓靜靜地望著繁華的京城,目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冷笑。從近期看,如今涼州已有兵禍,京城卻是一派歌舞升平,人人安享太平,對即將發生的戰爭毫無所覺。從長遠看,太子和三皇子鬥爭越演越烈,朝中文武百官爭相站隊,其他皇子們坐觀成敗、伺機而動,眼看著風雨欲來……嗬,不知演變下去會是何種局麵。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快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楚漢蹭地一聲亮出長劍:“何人膽敢對郡主無禮!”

小廝趕緊躬身行禮,臉上堆著靈活的笑容,道:“明月郡主,我家主子有請。”

江小樓輕輕挑起了眉頭,神色奇異地道:“哦,你家主子又是何人?”

“我家主子說了,請您樓上一聚。”說著,那小廝指了指旁邊的杏花樓。

江小樓便順著他的手指向二樓看去,窗邊的雅室,竹簾微卷,露出一個年輕公子尖而優美的下巴,陽光落在他晶瑩如玉的脖頸上,一直延伸入衣領,那一身耀目的紫衣帶著懾人的光華,瞬間讓人心頭一震。

見到此人形容,江小樓立刻明白對方身份,麵上隻是輕輕一笑,“你在前麵領路。”

“是,郡主。”

小廝領著江小樓一路上了酒樓,走廊上候著數名錦衣婢女,個個垂頭屏息,身段窈窕。

推開門,蕭冠雪果然坐在窗下,斜著一雙風流的眸子向她望來:“多日不見,明月郡主別來無恙?”

江小樓徑直走過去,微笑道:“侯爺如此雅興,在此小坐獨酌麼?”

蕭冠雪一笑置之,定定望著她道:“不,我已在這裏恭候良久。”

江小樓微微挑起眉頭,道:“侯爺知我今日一定會路過此處?”

蕭冠雪笑容越發深沉:“裴剛臨陣投敵,我想你的心情一定很好,說不定會出門散心,所以特意在這裏碰碰運氣,果真叫我碰上了,可見咱們是真的有緣。”

是啊,真有緣,從頭到尾陰魂不散、虎視眈眈。江小樓徑直在他對麵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盤,口中輕聲道:“侯爺,是在等我對奕嗎?”

“當然,”蕭冠雪作出了一個“請”的姿勢,他的手指修長精致,指甲修剪得極為圓潤,在陽光下幾乎帶著一種透明的光暈。

京城上下都知道,江小樓是出了名的會下棋,皇後娘娘最寵愛她的地方,就是因為她精於棋道。楊閣老曾經召集大儒與她對奕,皆是甘拜下風,可見她的棋術的確高明。蕭冠雪今日坐在這裏等她下棋,當然不會是閑著無聊而已……

蕭冠雪執起一顆黑子,輕輕落在棋麵上。江小樓棋風沉穩,步步為營,而蕭冠雪卻是行棋灑脫,隨手丟擲。

江小樓落下一顆白子:“侯爺,今日找我不光為了下棋吧。”

蕭冠雪眼底笑意更深,俊美到了妖異的麵孔在陽光下瀲灩閃耀:“也無甚重要的事,不過是對那把金刀很感興趣。”

江小樓手中棋子微微頓住,隻是凝目瞧他,目中似有流燦的光芒輕輕一閃,旋即,手中的白棋落下一顆。

“小樓不明白侯爺的意思。”

“江小樓,那柄金刀是你授意三皇子去取,你料定裴宣受三皇子之恩,為圖報效並安他之心,定會留下一道信物,又提前收買了裴宣身邊心腹護衛,有物證和人證,不怕裴剛不反。”

江小樓輕輕眨了眨眼睛,麵上露出一派無辜的神色:“照著侯爺所說,那這一切應當是三殿下所為,與我又有何幹?我不過是區區一介柔弱女子,怎有如此手段操縱皇子,侯爺不覺太可笑了麼?”

蕭冠雪應了一手,黑子已成包圍之勢,口中笑道:“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這不是獨孤克一貫的風格。”

“哦,三皇子是什麼風格?”

“獨孤克其人,善於拉攏人心,撫慰群臣,在他身邊召集了一幫謀士,但這些人汲汲營營、庸碌之輩,皆成不了大器,再加上太子素無劣跡,未失聖眷,獨孤克既不夠狠,又不夠膽,想要奪位難如登天。依我瞧,勝算不足三成。”

江小樓聞聽此言,突然抬起頭望著蕭冠雪。她心中也是這樣認為,可見蕭冠雪之狡猾。

“裴宣和太子若是勾結在一起,對獨孤克將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你正是利用對方的這種心思說動了他。表麵看來,此事於獨孤克非常有好處,但事實上,這是你為報私仇,誅殺裴宣而已。”

蕭冠雪一陣見血,直言不諱,徹底看透了江小樓的用心。

江小樓輕輕笑了:“侯爺每日尋歡作樂,沒想到還有這心思來研究我。”

蕭冠雪盯著她清麗的眉目,惋惜道:“如此陰狠毒辣的招數,獨孤克是想不出來的,正因有你相助,他才能夠成功斬除裴宣,隻是——我料定你此次無法殺他。”

“侯爺為何如此斷定?”

蕭冠雪修長的手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隻是因一時之怒而遷怒裴宣,畢竟他不是真正的叛將,而這金刀之謀雖然一時奏效,但是有太子等人的阻撓,再加上裴宣也不是愚蠢之人,隻要他死不認罪,你又能奈他如何?所以我斷定,此次你要無功折返。”

江小樓長長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地抖了抖,語氣格外平靜:“侯爺,敢與我打賭嗎?”

蕭冠雪輕笑:“賭注為何?”

江小樓輕輕一哂,神色自若:“就賭侯爺名下的這座酒樓,若你輸了,酒樓歸我,若我輸了,金玉滿堂歸你。”

“好,我再加十座田莊,以及五間店鋪。”

蕭冠雪笑著又落下了一子,江小樓欣然點頭,起身微笑道:“侯爺,你已經輸了。”

蕭冠雪看都不看棋局,卻是毫不猶豫:“不,平局。”

江小樓微微一怔,垂眼一瞧,卻發現局勢已然發生了變化。她以為將對方致諸死地的一手,竟讓他絕處逢生,心中思忖片刻,瞬間明白過來:“是,這一局平了。不過,裴宣是必死無疑。”

蕭冠雪笑道:“我拭目以待。”

江小樓下樓去了,蕭冠雪一直靜靜坐在原地。待對方出了酒樓,他從樓上往下看。

江小樓走到門口,腳步卻突然頓住了。她的眼光落在了一個小乞丐身上,那小乞丐不過七八歲年紀,渾身髒兮兮的,雙腿皆是殘疾。

江小樓身畔的那名青衣婢女,似乎輕輕說了幾句話。

江小樓搖了搖頭,誰知小乞丐一隻墨黑的手一伸,竟扯住了江小樓的裙擺。婢女高聲嗬斥,忙不迭地要護衛上前趕人。江小樓卻擺擺手,向那小婢說了兩句話。小婢愣了一下,卻飛快地跑過長街。再回來的時候,她的懷裏已經多了一籠熱騰騰的包子。小婢將包子丟給小乞丐,他餓極了一樣撲過去,抱住包子眼睛放光。

江小樓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蕭冠雪卻一直定定地望著,口中慢慢道:“江小樓,你還不知道自己輸在什麼地方嗎?”

“主子,您的意思是——”身邊親隨不解,壯著膽子問道。

“哈哈哈哈——”蕭冠雪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旋即道,“回去吧。”

皇宮,明光殿

整個大殿正在修繕,大批的木材堆放在大殿中央,走廊上的禁軍們手持利劍,麵無表情地站著,仿佛早已化為陶俑。工匠們則跪倒在地,他們的影子藏在了巨大的廊柱之間,任憑空氣中飛揚的塵埃在殿內漂浮。

“這是代表社稷宗室的明光大殿,陛下已經下了旨意,要對它重新修繕。”皇後的裙擺一直拖曳在地,腰間的鬆花色纓絡輕輕晃動了一下,她緩緩走到大殿中央,揚起頭,望向那高聳的殿穹,“從陛下登基至今,大規模的修繕……還是第一回。連城,你過來。”

獨孤連城走近了一步,從一出世開始,他就已經流落民間,自然不曾見過這座明光大殿。

皇後輕輕吸了一口氣,鼻腔之間浮動起一絲塵埃的味道,她唇畔浮起一絲微笑:“曆朝曆代都是在這裏祭祀祖先的,如果你沒有離開皇宮,說不定——”她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下,卻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獨孤連城眸子噙著一絲極深的譏諷,然而等皇後望過來的時候,他隻是垂下眸子,漠然無語。

“你知道這大殿為什麼要漆丹珠,再以赤金鑲邊嗎?”皇後微笑道:“丹珠乃是鮮血,赤金象征皇權。這是在告訴所有人,任何一個輝煌的皇朝,都建立在千萬人的屍骨上。”

“娘娘的意思,連城心裏很明白。”皇後是讓獨孤連城不要記恨皇帝奪走了他父親的帝王之位,卻說得如此隱晦。

“你們都下去吧。”皇後看了一眼工匠們,慢慢道。

皇帝下了嚴令,要求大殿在三個月內修繕完畢,所有人都日以繼夜,不敢有絲毫懈怠。但此刻工匠們可不敢跟皇後爭辯時間問題,全都大氣不敢出地退了出去。

皇後的目光落在了獨孤連城的身上,眼眸和笑容都是無比溫和:“我真的很羨慕你的母親,有這樣一個識大體,明事理,而且文武兼備的兒子。隻是——”她說著,不待獨孤連城回答,已然走到了一排錦繡石屏前停下來,久久看著屏風上的山河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