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護衛見她害怕,才得意洋洋地收回鞭子,還要再說,卻被那何少使伸手止住。
身為少使,她本性倨傲,平時根本不會正眼看一看這些織奴,而且她前來的目標隻有織成,對其他人根本不曾在意。何況這織奴一經喝斥,便不敢再看織成一眼,且滿麵懼色,料想又是一個明哲保身的賤奴,於大事無礙,自不願為了她而節外生枝。
她城府頗深,心中惱怒非常,麵上卻毫不動容,隻是目光灼灼,射向織成。
織成卻並不在意,然而槿妍的行為落在眼中,她的唇角,終於流露出一縷笑意。
她再一轉眼,隻見素月亦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向著槿妍那邊移去,唇角的笑意,更是有些深了。
這笑意有何少使看來,卻是帶著明顯的挑釁。她麵色陰沉,隻將帛書往袖中一塞,便下令道:
“這賤奴不知好歹,言行無狀,不堪為一院之首,且帶回去讓公主發落!”
她陰冷到了極點的目光,看似盯在織成臉上,卻又仿佛烏雲般,籠罩了所有人:
“若是有些賤奴狗膽包天,膽敢冒犯了宮中貴人,當視為謀逆之舉!若有這樣的賤奴,立殺無赦!要說起來,如今這天下,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了。何況是不識好歹、不認尊卑的賤命?”
嗆啷數聲,卻是護衛們拔出了腰間長劍,齊聲道:“喏!”
那金鐵交擊的寒音,和殺氣騰騰的話語,令得眾織奴更是顫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
遠處方士們的誦咒之聲遙遙傳來:
“太上大道君,太上老君,太上丈人,天師嗣師係師等三師文書事門下君將吏兵,六.質六直六端六慇二十四君等,臣某稽首再拜上言,今世微薄,運劫欲盡,人民凶逆,相習來久……”
看來這篇《太上正一咒鬼經》篇幅甚長,一時還不能完結。但這樣謀亂的大事,理應搶分奪秒才對,這些方士們卻一再誦咒,雖說有激勵士氣的功能,但難道是摘星樓中還有什麼圖謀未成?
“奴之所言,皆在情理,怎敢辱及宗室,又何來以下犯上?少使此言,慚不敢當。”織成迎上何少使陰沉的目光,微笑道:
“倒是少使你,既是奉公主令前來召見奴,怎的卻喊打喊殺起來?我大漢以仁德治天下,我大漢天子更非商紂夏桀的殘暴之君,少使身為宮中貴人,又怎能說出‘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這種話來?”
眾人心中,都微微一顫。
那何少使盛怒之下,果然言語上也有了不妥之處。若是尋常織奴,在她威壓之下,能戰戰兢兢站穩已是不容易了,卻沒想到眼前這個甄氏,果然不同常人,非但始終神色自若,甚至還故意先以行為激怒於她,再尋出她的漏洞,以言語反擊!
那陳順常栽在這甄氏手中,如此看來,倒是在情理之中了。
“果然是牙尖嘴利!”
何少使在宮中多年,見慣諸般翻雲覆雨的手段,卻並不象陳順常一般草包,對於織成這誅心之極的話語並不驚慌,反而冷笑道:
“商紂在朝亦有比幹賢臣,堯舜之治亦有極惡之徒,當今天子聖明仁德,豈是你這樣的賤奴可以隨意議論?果然心中存在不臣之念,還不與我拿下!”
這女官當真厲害!
織成雖來到這個時空不久,但是經過凝暉殿之宴後,她發現後世也就是魏晉時期的清淡風氣,此時已在達官貴人間露出了端倪。無論是名士還是權貴,對任何一件事都喜歡尋章摘句,滔滔不絕,各類宴會上,論辨辭令之術大行其道。
隻不過,與魏晉時談玄說理不同,此時由於群雄割據的軍閥政治局勢,談論的內容較少空靈的老莊學派,更多的是談論一些比較切合實際的話題。
而在朝中,因了曹操本人一向禮賢下士,並不拘於門第之見,所以這種論辨更有了一些後世民主的意味,眾人各抒已見,鼓唇動舌,以論點的精準、論據的充分、邏輯的嚴密來判定高低,並不以身份的不同而有所限製。
所以在凝暉殿上,身份低微的織成,才能夠因為“為天下衣”的言論獲得曹操的賞識,即使是麵對身份顯赫的富安侯,她一樣能夠侃侃而談,甚至可以通過自己犀利的辭鋒,攻擊他“自己百無一用,隻知媚上欺下,用人但觀門第,毫無識用之明!這才是真正的巧言邀幸!”,而富安侯在辨駁不了的情況下,也隻能強行咽下這口惡氣,並不能以自己貴人的權利來當眾懲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