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發現,人群之中,素月抬起頭來,向著織成含笑而望,眼底閃動著隱約的淚光。
從辛室那一晚的大火中,她便含了希望,但願自己不會看錯人。
這麼多年的隱忍,甘願將自己一直低到汙泥之中,不就是為了可以,找著這樣的一個人麼?
多麼熟悉的話語:“我命由我,不由你們!”
那時,說出這樣話語的自己,還有自己的姓氏,而不是寂寂無名的辛十一娘,不知人間的險惡,亦未知生命的憂歡。
隻到一夜間失去所有,才知道那兩句話是多麼珍貴。
如今顛沛流離多年,又重見這樣恣意的飛揚,明豔的奪目。不,與那時的自己不同的,是這樣的飛揚和奪目,並非出於世家女郎不諳世事的驕傲,而是來自於另一顆自信而強大的心靈。
不屈從權貴,亦不流於世俗,有膽有識,有情有義,仁慈又殘酷,溫柔且狡詐。隻有這樣的女郎,才能讓自己曾經以為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終有一日,清晰地盛放在眼前。
甄娘子,你一定不會知道,從這一刻起,我才真正地將你看成我的主人。
素月嘴角露出一縷溫柔的笑意,雙眉間卻凝聚了果決的煞氣。
她聽到了熟悉的輕叱聲,那樣勇毅決絕,正是來自冰井台上的那片雲霞:
“快動手!”
何少使一怔,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指那堆碎片後的青衣女子,喝道:“拿下她!”
與她的話音同時響起的,卻是牆角處一個清脆的聲音:“喏!”
應喏者是一名相貌拙樸的女子,她先前夾在眾人之中,毫不起眼。此時長身而起,正站在青衣女子身旁,那張平淡的臉龐上,卻煥放出異常的神采。
她舉起手中之物,隻是輕輕一擦,有火星驀地迸出來,爭先恐後的向下撲落!
何少使這才發現,在青衣女子麵前的碎片中,有數道濃黑色的汁液正緩緩滲出,蜿蜒遊來。
她臉色驀變,不禁退後一步。
點點火星,帶著不可抑製的欣喜,撲向那片濃黑的汁液!
濃煙與火苗,同時閃現。
同時砰的一聲,青衣女子倒豎長眉,雙眸圓睜,高高捧起一隻陶罐,應聲摔碎在初萌的煙火之上!
轟!濃煙滾滾,夾雜亮麗火光,頓時衝天而起!
尖叫聲、哭喊聲、奔跑聲……充斥了整座冰井台。在眾護衛的簇擁下,何少使跌跌撞撞,提起裙子,頭也不回地跑了開去,裙上的玉圭如被驚濤駭浪拋起來一般,劇烈地晃動著,頭上的步搖也歪到了一邊,薄薄的金葉顫動不已,其端靜貴重的氣象,已是蕩然無存。
“你大張旗鼓,又是跳牆,又是放火,便是為了引我過來,看這盞怪模怪樣的燈籠?”
曹丕從冰井台上一片狼藉中,拎起一隻竹篾紮成的皮紙燈籠,斜了一眼織成,淡淡道:
“便是交給童子們去玩耍,也嫌太過簡陋了些,這四麵還有數指寬的大縫,掛下廊下,隻怕一陣大風便滅了。你指望用這個,來抵消你這兩名屬下火燒冰井台的罪過,恐是不能夠的。何況,”
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元仲,道:
“火勢乍起,還驚著了小郎君。甄氏,這便是你所說的,會全心全意護衛元仲,縱使一口氣在,便不會讓他受到傷害麼?”
槿妍與素月作為縱火主犯,早被押在一邊。不過冰井台的守衛們,心知肚明她們的用意,所以倒是沒怎麼為難。
槿妍和素月因了心中對織成有莫名的信任,也並不怎麼害怕。倒是槿妍,偷眼看了看曹丕,心中有些忐忑,不免為織成擔心起來。
陸焉家世不凡,自己也身居高位,加上性情謙和,又有才德,一向交遊廣闊。不但是朝中的貴官們多有讚譽,就是與年齡相仿的貴公子們相處也很和睦。
來往得最為頻繁的,便有曹丕、曹植、何晏、楊修等人,而鄴下名士中的王粲、徐幹、陳琳、劉禎、阮禹等人也常有往來。
她過去跟在陸焉身邊,沒少見過這位五官中郎將。
在這群貴公子和名士文人中,他並非年歲最長的,卻是地位最尊崇的。但與人相處時,沒有絲毫驕縱之態,亦不會過分和藹可親。
他說話不多,行事沉穩,一向喜怒不形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