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此人最是多疑,單看他對方士們的態度就知道,他對於鬼神之說,並不象那些天師道眾和愚夫村婦們一樣崇信。偏偏自己今日無意之中,又最出風頭,他該不會對自己也起了疑心吧?
因為自己祭印出來時,那道瑞光,的確太過驚世駭俗。
雖然這個時代的方士們,都有幾把刷子,比如左慈就極擅長幻術,能從虛空中釣出吳鬆江的鱸魚。這對於來自現代世界,看多了魔術的織成來說不算什麼,在當時還是很轟動的,不亞於劉謙在春晚一戰成名。
但是,那是左慈啊!大名鼎鼎的左元放,通五經、擅占星,能奇門遁甲,有這樣的幻術不足為奇,自己卻是個普通的織奴出身,未免就……
偏偏最維護自己、在曹操麵前也說得上話的陸焉,這次又公然重歸天師道,當了師君。
即便是遠離朝堂的織成,也隱約感覺出了陸焉此舉背後,必有深意。
陸彧為人方正,夫人逝後連個妾室都沒納,陸焉是他唯一的兒子,自然是前途無量。
但以自己對陸焉的觀察來看,他性情謙和,淡泊名利,好端端的絕不會自曝身世,隻為了當上天師道的師君。尤其是陸彧正在重病之中,他侍疾榻前,連“敬神衣”都沒參加,怎麼急急忙忙帶了親衛來參於平亂?且連陸彧唯一的兒子都不做了,告之天下,他是天師道嗣君張衡的兒子!
在那平靜如波的麵龐下,到底隱藏了多少無奈和痛苦?
自己都能想到這些,那麼曹操當然也能想到。
且她祭印之事,陸焉也脫不了幹係,恐怕曹操若真有猜忌的話,對陸焉的疑心會更甚。
若是曹操任由陸焉陷身陣中,甚至暗中加害,眼下都是最好的時機。
她想起曹操立於凝暉殿中的模樣,的確是身量短悍,貌不驚人,然那樣的威壓之勢,便是她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如芒剌在背。
所以,她對於陸焉此時的安危,才分外地著急。
明河實在拗不過,隻得扶了織成,一步步向東窗挪去。一邊撅嘴道:
“平原侯哪裏不怕?我看他是怕姐姐有事才對。”
話語裏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豔羨,顯然腦海裏正飄滿了桃色的雲朵。
小蘿莉果然不分古今,都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織成有些好笑,她費力地在東窗下的胡床上坐好,這才一指戳在明河的腦門上:
“平原侯是受了陸少君之托,才帶我回來的。”
疑念在腦中一掠而過,那帶自己回來之人,可不是曹植,難道是他的部下?
可是當時昏昏沉沉之際,又似乎聽到那人叫陸焉“陸子瑜”,定是親近的友人,身份亦不會低於曹植。
“不是!平原侯是真的關心姐姐!我被帶進來的時候,瞧見他坐在床邊,一直看著姐姐,臉色疲倦,似乎累得很。聽說剛剛從城外殺回來,連金冠都歪了,雖除了甲,但衣衫都沒換,卻也不肯去歇著……”
“他什麼時候衣冠整齊過?”
織成無情地把小蘿莉桃色的雲朵打得七零八落:
“人家那是文人習氣,叫什麼……放曠不羈……”
“植自命風流,卻不知在神女心中,竟然是這樣一副模樣,實在是……嘖嘖……”
戲謔的聲音,猛地在門口響起,室內兩個人都嚇得驀然轉回頭去。
不知何時,門扇被推開了,門口立有一人,長身玉立,羅衫飄飄,可不正是曹植?
他的身後跟著兩名侍女,此時正低下頭去,努力地克製住自己的笑意。
不過此時的曹植,遠遠不是明河口中那個心憂如焚、衣冠不整的平原侯形象,相反他收拾得極是精潔。隔得整間屋子,織成都聞到了那種浴後所有的淡淡清香。
曹植根本就沒有帶冠,絲發如墨,隨意垂落於肩後,連同一件寬袍大袖的素羅衫子,皆在臨風拂動,飄然若舉。衫下露出的,竟是一雙簡陋的麻屨,幾根麻繩隨意交叉,穿在他的足上,卻自有一種風流態度,仿佛剛從鬆下泉邊,踏月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