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轉過頭來,隻見身後所距十步開外,數名侍女,簇擁著幾個年輕女郎。說話的那一位女郎年紀似乎最小,尚在豆蔻之齡,膚白眼大,下巴尖尖,梳著高高的十二鬟,金翠耀目,遍體綺羅,一看便知道是朝中哪家權貴之女,卻頗為眼生,似乎從前並沒有見過。
此時那女郎滿麵不屑之意,向著身邊另一個貴女說道:“還以為是怎樣的佳人,令得丞相如此在意,又是半副亭主喪儀,又是格外拔擢為少使,原來終究是脫不了賤奴習氣!中山無極甄氏,竟自甘墮落至此!”
幾位貴女湊趣地格格發笑,都道:“鄉主說得是。”先前與這縣主同行的那個貴女便向織成喝道:“這位可是金枝玉葉,堂堂的範陽王家的故城鄉主。你這賤奴擋了鄉主的道,還不跪下認罪?”
織成聽到範陽縣主四字,打量了那女郎兩眼,微微一笑。
她來這個時代有些時日,槿妍是熟知各類律製的,她耳濡目染,也了解了不少知識。知道大漢的公主們,都是郡、縣公主,多以封地為名,若丈夫是列侯,則是以丈夫的封邑為名。到了西漢,公主就都是縣公主了,以封地為名。如萬年公主的封號,則是因為她特別得到寵愛,所以賜以“萬年”二字,並不多見。
諸侯之女,封鄉主或是亭主,便是以鄉、亭的名字來命之了。
如這位亭主,是範陽王的女兒。本來範陽這個地方還是非常重要的,為涿州郡之治所,地理位置很是重要。後世兩晉的許多望族的發源地便是範陽,大名鼎鼎的盧氏,便被稱為範陽盧氏。
這位諸侯王得封為範陽,可見在宗室中還是地位不錯的。他的女兒被封為故城鄉主,故城為範陽縣治所,顯然也很得他的寵愛。
然而這些諸侯王在大漢後期一直頗受朝廷轄製,他們在自己的諸侯國雖然被稱為名義上的大王,實則要受到國相等的監督,戰戰兢兢,並無實權,也不敢涉及半分政事,便是享樂之時,也要注意不說錯一個字、一句話,否則被報上朝廷後,輕則整飭,重則失國。
何況自靈帝末年,十常侍之亂後,宦官勢力與外戚勢力同時削弱,關東諸侯蜂起,漢室衰微到了極點,董卓能挾製少帝,當今的皇帝又是被曹操所把持;這些諸侯王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所謂的皇室尊嚴,大概也隻剩下些華而不實的封號,和同樣華而不實的劉氏子弟後人了。
織成心中忖道:“曹操公然表現出對我的看重,甚至不再想要滅口。主要是因為彰顯我有救命之恩的緣故,也有千金以市馬骨的意思。我便是那千裏馬的骨骼了,天下英傑,看到他對一個織奴出身的女子尚且如此,又怎能不心甘情願為其所用?倒是這些所謂的貴女,一個個蠢如豕羊,分明是仰曹氏鼻息,卻不知如何求生!”
又想道:“遠在範陽的一個鄉主,竟然來了鄴城,而且看這車駕如雲的樣子,同樣身份的貴女還來了不止她一個。曹操設宴招待這些貴女,到底是想幹什麼?天下美人多了,他要選姬妾,也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地從貴女中選擇吧?這可是會招至士人儒生們大罵昏憒的呀!”
倒是那故城鄉主見她不但沒有懼怕之意,反而打量自己,不僅大怒,喝道:“臨汾說你這賤奴從來狂妄,不知貴賤高低,果然如此!可知本主一怒,便可要了你的小命麼?”
她似是這些貴女們的領袖,這一發怒,那幾個貴女便氣勢洶洶,連同侍婢等人,隱然成合圍之勢,隻待故城鄉主一發話,便想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織奴摁倒在地,好好羞辱一番。
明河頓時嚇得臉色一白,趕緊暗暗扯織成衣袖,示意她服軟。她跟織成上過戰陣,那時並不懼生死。但在麵對這些盛氣淩人的貴女們時,那種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又自動跳出來製約了她。除了服軟,似乎她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織成是經曆過大陣仗的人,連臨汾公主都經常碰一鼻子灰,哪裏會將這些所謂的鄉主貴女們放在眼裏?
當下不動聲色,掙脫了明河的手指,微笑著躬身行了一禮,舉止落落大方,似乎行禮的對方,並非是高高在上的鄉主,而隻是一個偶然遇見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