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剛一交手,我便辨出了馬超的身份。”曹丕竟是一派的坦然,隻是聲音不高,僅容他與她二人聽聞:“隴西馬氏的彎刀,走的是狠辣疾斬的路子,我從前與槐裏侯交過手,自然辨得出來。”
這樣的話語,他說來竟是淡然自若,側臉的輪廊勾勒在夜色裏,倨傲冷逸,偏偏沒有什麼喜悅之意。
“近年來阿父多在征戰,我於朝中留守。”他平平淡淡的語氣中,織成還是隱約聽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意味:
“子建跟在阿父身邊時日漸密,而何晏也是一樣。這一次宮變,我反應不及,已落在了何晏之後,他若是被馬超所傷,阿父……或許對我會更失望。”
織成一怔,她當真沒有想到,先前那樣囂張跋扈,敢於深宮之中逼皇帝廢後的曹丕,竟然也會將自己心底最為隱憂之事,如此坦然地向她告知出來。
來到這個時空,親眼見到曹植對曹丕的孺慕之情,也見到曹丕對曹植的愛護有加,還以為後世的傳說終究是穿鑿附會而已,有一種小小的慶幸;誰知不過幾個月辰光,曹丕卻流露出了這樣的隱憂。回想先前崔妙慧入宮時,陳順容所說的那段話,或許也大有深意。崔氏在曹氏兄弟的態度上,的確有微妙的立場。
再想想這段時日,的確很少看見曹植在曹丕身邊出現。難道那熱忱而又不羈的曹植,也終於漸漸陷入了奪嫡的旋渦中去了麼?
還是曹操那多疑的心中,對曹丕有了一絲動搖?所以曹丕也隻能步步小心,甚至連何晏的安危,也不敢有任何的閃失,唯恐因此引來曹操更大的疑心。
“對不起。”早知如此,或許她……她沉默下來,卻忘了自己的手指,尚在牢牢抓住他的衣袖,貪戀著那一抹溫熱的暖意,未曾鬆開。
曹丕卻未再多說一個字,卻揚手一擲,將鞭子丟給了隨行的伍正強,瀟灑俐落地翻身下馬,道:“聽政殿到了,咱們且去裏麵尋一間暖室,暫作休憩。等天亮宮門開鑰,再將此間情況向阿父稟告罷。”
言畢,衣袖一拂,向著馬背上的織成,伸出一隻手來。
織成一怔。
曹丕那匹黑馬頗為神駿,體形高大,其脊背的高度幾乎與一個成年男子的頭頂相若。織成是披著何晏所贈的錦袍,又不是專門的騎馬裝或是短衣,先前也隻能斜斜側坐,靠著曹丕一臂的環繞才沒有跌下馬去。此時更不可能提著這樣平時飄逸有型此時萬分累贅的袍裾,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還真是需要有這樣一個人,搭上一把手,才能讓她輕盈地躍下馬而不致於跌倒。
可是……可是……
織成飛快地環視了四周一眼,但見那些南軍衛們眼觀鼻、鼻觀心,真如一尊尊甲片結成的活雕像,這才紅著臉伸出手去,輕輕擱在了曹丕掌中。
是冷是暖,是硬是軟,織成都不知道。因為自己那隻手已經快不象自己的,腦袋裏也一片混沌。
他們誰也沒有看到,捧著馬鞭一副肅然神氣的伍正強,讚許地點了點頭。
徐徐圖之,柔能克剛。要收服甄氏女郎,將軍這樣才是做對了啊!
聽政殿的正殿裏一切如常,一張錦榻高高置於堂上,前麵置有漆幾,並垂下一排珠簾。簾外設有長幾和蒙有錦麵的坐席,還是皇帝平常召見臣工的格局。隻是幾乎不見人跡,就更顯得冷如冰窟。
織成暗忖今夜出了這樣的大事,殿中的宮人內侍一定是被嚴密看管了起來,但看殿中帳幔案榻等物一應還在,並沒有什麼零亂之象,說明聽政殿因一直處於嚴密監護下,火光剛起時一應人等便被有條不紊地控製住了。至少不象椒房殿,能夠輕易地混進去一個馬超。
曹丕帶她徑直從正堂左側的一處門中穿行而入,又走了片刻,眼前豁然開朗:
廊簷曲折,花木扶疏,竟是一處小小的園苑。同樣可能是防備剌客隱藏的原因,苑中沒有什麼大樹,但那些低矮的花木卻是十分蔥蘢繁盛。透過簷下樹間的點點燈火,可以辨清它們那油綠茂密的枝葉下,不時有縷縷白氣逸出,側耳聽時,有隱約的潺潺水聲,環繞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