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驚疑(1 / 3)

曹丕立在文昌殿中,從殿門望出去,恰是微微泛白的天空。在陰冷的天色裏,簷下宮燈仍閃動著微弱的光芒,燈光中雪片紛紛而落,看得久了,眼睛便有些澀疼,但他執拗地沒有眨眼。

一名南軍衛服色的男子躬身站在殿門口,殿外還跪著一名戰戰兢兢的小內侍。雪下得頗密,他們隻站了片刻,且有廊簷的阻擋,頭上身上還是落了一層雪,卻沒有人敢伸手撣拭,在欲曙還暗的夜色裏宛若兩尊木雕泥塑。

“伏氏已經死了?”

曹丕並沒有發怒,但那聲音比冰還要冷,聽起來叫人心底往外直冒寒氣:

“何平叔真是大膽,先是挾帝至文昌殿,後又竟敢在那裏逼死伏氏?你們南宮衛士令、掖庭司馬都是做什麼吃的?就眼瞅著羽林郎橫行於宮牆之內?他何平叔又不是漢武!”

漢武帝時的羽林郎多為英武健兒,是一枝不容小覷的強兵勁旅、天子近衛。事實上到了本朝,羽林郎更多是流於光鮮,多為貴戚權門子弟充當,為的是博一個出身。雖說是離皇帝最近的禦前近衛,其作用跟儀仗隊差不多,是中看並不在乎是否中用。真正的宮城禁衛,還是由南軍衛充當。但今晚卻分明是掉了個兒,羽林郎竟然做了南軍衛的事情,而何晏竟搶先一步,先把伏後給弄死了!

曹丕隻覺心中一陣陣陰火上升,隻想找個什麼由頭發泄出來。不過他素來沉著,便是發怒,亦沒有失禮訾罵,隻是那語氣聽起來分外讓人懼怕罷了。

那南軍衛正是掖庭司馬,他的上司是南宮衛士令,此時正受曹丕嚴令,把持了宮中各大通道,搜捕從犯,無暇分身過來,他便很無辜地當前承受了曹丕的密集怒火。

此時隻恨不得將身子低到地底去,囁嚅道:“當時屬下也曾攔阻,然郎中令他……他手執的是魏公鈞令,說可以在宮中危急之時,便宜行事!上麵蓋著赤紅印章,屬下親眼所見,千真萬確是魏公之印!又怎敢阻攔?”

“是阿父?”曹丕一個激靈,從怒火中拔出思緒,強行鎮定下來。何晏怎會有阿父的令旨?且阿父事前怎的未向自己露出半分口風?即使是何晏為假子,素來得到阿父的喜愛,但自己這個正經的衛尉、親生嫡子居然不知?

思緒紛紛,盡都湧了上來,曹丕有些不安,但隨即按了下去,冷笑道:

“雖是阿父之令,但何晏如此膽大妄為,就不怕史書鉤沉,落上他那不光彩的一筆麼?”

他哼了一聲,道:

“伏氏薨前說了些什麼?一個字也不許遺漏!”

小內侍跪得久了,又凍又怕,全身都僵了一大半,此時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還是那名掖庭司馬在他身後重重踢了一腳,他才失聲叫出來:“啊……奴婢……奴婢隻聽說,皇後……不,是罪人伏氏被送往文昌殿後,是當著……當著天子的麵被灌下鴆酒的……當時……當時……”

他全身瑟瑟發抖,全身浸在這冰冷的黑暗裏,想著自己不知死活如螻蟻般的未來命運,幾乎要哭出來:“當時伏氏質問天子,說本宮是皇後,難道不能托庇於陛下,而保留一條性命麼?陛下用袖子掩著麵,哭泣著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怎麼還能庇護你呢?’然後……然後郎中令就讓人抓住伏氏的發髻,將她拖到旁邊一處側殿……鴆……鴆殺……並讓陛下在詔書上蓋了璽印,廢伏氏為庶人……”

怪不得何晏要挾持帝後去文昌殿,原來是為了要取放在那裏的皇帝玉璽。

回想入宮之時,如林火把中搖扇微笑的何晏,心中憤怒與不安騰騰生長。

自己雖也曾淩迫廢後,卻主要是為了逼出潛在宮中的馬超。雖然心中知道,阿父權傾朝野,等同天子,但畢竟還尊漢室為正祚,自己又如何敢當真隨意要挾皇帝廢後?

沒想到何晏卻有這樣膽識,竟將這虛妄的淩迫變成了現實。且不是皇帝隨身的鈐印,而是真正的玉璽!

不,何晏並沒有這樣的膽識!他所憑恃的,不過是阿父蓋了印的旨令罷了。曹丕心中仿佛有一股寒流升起來,他緊緊握住了拳頭,感覺到掌心一片冷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