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簌簌的撲下來,打得風帽的淺灰緞麵沙沙作響。不過何晏這件大氅著實精良,不要說內襯的銀鼠皮子如何厚實綿暖,便是這外用的錦緞也頗為細密,雪片打在上麵,還來不及融化便滑落在地,水意卻根本滲透不進去,在雪中行了這許久,還是一樣的幹爽舒潔。
大氅下裹著的身影秀挺筆直,且一頭烏發都被風帽罩住了,從背後看上去,當真便是一個颯然若舉的英俊兒郎。
這裏已遠離了水閣,風雪頗大,沒有溫泉滋養的徑旁花木早已枯凋,細瘦的枝幹在雪中簌簌發抖。然而“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腳步敏捷而堅定,在這些枯木凋枝之中,猶如一株生機勃勃的幼鬆。“他”的手中分明還牽著一根指頭粗細的牛皮索,索子另一端是個和明河作同樣打扮的少女,一件大紅昭君套兜頭蓋臉地將她一直籠到了靴跟。那索子便伸入衣底,也瞧不清是什麼情形。
地上甚滑,那紅衣少女卻也步伐如風,倒顯得落在最後的明河分外蹣跚。
“少……女郎!”
明河緊了緊身上裹著的榴紅昭君氅,叫了一聲,又怯怯道:“我們這樣做,要是將軍知道了,會不會……會不會生氣?”
紅衣少女聽到此言,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那披著淺灰大氅的“兒郎”回過頭來,露出秀麗的遠山眉,和一雙清水般的眼眸。正是剛被賜名甄宓的董織成。
織成看了一眼紅衣之下其實被捆得極是嚴實,且閉嘴不言默然趕路的崔妙慧,不經意道:
“他生氣又怎樣,不生氣又怎樣?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瞧著崔女郎被下掖庭獄不成?”
“你我之間,就不必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語了罷!”
崔妙慧冷聲道:“若叫不相幹的人聽了,還以為你我二人乃相交之誼呢。”
一路上她低首而行,在外人看來似乎和明河一般,都是這位“郎中令”的侍女。
她也曾想過要逃脫,可是被織成帶出來時塞了一丸藥到口中,強迫著咽下去,想必是什麼厲害的毒藥,更是織成用來控製她的手段。若是真逃走了,誰知道會有多慘的下場?這位中宮少府一向有毒辣的聲名,崔妙慧不敢去冒這個險。
而路上織成都非常巧妙地避開了守衛,她選的這條路似乎本身也沒什麼守衛,偶爾遇見,也是憑借從何晏身上拿來的令牌糊弄過去。何晏相貌本就美如女子,何況她穿的是何晏的大氅,拿的是何晏的令牌,除了與何晏頗為親近的郎官,任是誰貿然一看,都會把織成當成何晏本人。
因此竟給她有驚無險,終於將崔妙慧帶到了此處。
“若非我實在仰慕女郎之才德,又何必幹冒大險將你救出來?”
織成笑著一指來時方向,那裏火光雖滅,猶自滾滾冒出黑煙,且煙氣中傳來兵器碰撞聲,仿佛連風雪都要被之逼退:
“若是我沒有猜錯,此時隻怕連臨汾公主都被看管起來了!”
“這都是你幹出來的好事!與我和臨汾何幹?便是此時被何晏看管起來,明早見了魏公,我自有話說!”崔妙慧瞪了織成一眼,猶自冷冰冰道:“今晚的火,根本就是你放起來的!”
“你怎麼知道?”織成索性不走了,笑吟吟地看著她,卻分明是一副“就是大爺我呀怎麼樣我很厲害對不對?”的欠扁表情。
明河張了張嘴,很想說這裏並非攀談的絕佳之所。可是看了看織成,又咽了回去。
崔妙慧掃視四周,發現這裏是一處異常僻靜的園子。
此時雪下得大,不多時便是白茫茫的一片。這園中建築也都被覆上一層積雪,且四周竟無一盞燈籠,靜悄悄的,隻聽聞雪片落下的沙沙聲。
雪中依稀可以看出樓台的基腳並不高大,然而殿室高華,廊簷相連,高大的樹木雖擎滿了積雪,但可以想象得到夏蔭濃綠的美景。
崔妙慧雖是第一次來到鄴城,也是第一次入宮。對於鄴城這座別宮並不了解,也猜不出這裏曾是何人所居,但也知並非一處尋常宮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