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夫來得晚了,阿慧是否正滿腹幽怨?”
董真難得這樣開心,進來便往榻上舒舒服服一倒,半倚著錦枕,含笑睨著她。
崔妙慧咬了咬唇,果然是“幽怨”地看向“他”,說不出自己的心裏是什麼想法。一時恨得牙癢癢,最好把眼前這美郎君撕個粉碎才好!一時卻又有些忐忑,不知“他”那樣故作佻達笑容的背後,又隱藏著怎樣可怕的籌謀。
她覺得昔日一個族叔講到的打獵時所遇的猛獸,說是所有野獸中,狼是最可怕的。它沒有虎豹的巨大體型,可是又隱忍又陰狠,一旦看中獵物,便再難從它口中逃脫。
當初曹操是怎麼評價甄氏來著?“狡詐如狐,狠辣似狼”,自己怎麼就忽視了呢?
“哎喲,累了一天,肩頸酸得厲害,過來,給為夫捏一捏。”董真居然得寸進尺,十分親近而大方地吩咐她。
崔妙慧不禁瞪了“他”一眼。
然而恰好此時有侍婢入室來,手捧一隻瓷盞,卻不是阿茱也不是阿蘿,好象是剛剛才提拔到董真身邊的,叫做雙兒,恭恭敬敬將瓷盞奉給崔妙慧,道:“啟稟夫人,這盞中是飴糖梨水,郎君吩咐進一盞給夫人,可去燥火之氣。”
梨水!
燥火之氣!
崔妙慧不禁氣結,這董真又在擠兌她!
然而當著這雙兒的麵,又不好發作,隻好接了過來,道:“你下去罷,吩咐其他人,也不必再進來了,郎君自有我親自服侍。”
雙兒尚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夫人的美貌,整個人又是興奮,又是畏懼,慌忙答道:“是。”
退下去時,卻又忍不住癡癡地看了幾眼崔妙慧,心道:“從前我們姐妹都說,不知道主人這樣出色,會找著一個怎樣的妻室,沒想到他卻早就娶了夫人。所謂的天作之合,莫過於此吧?”
雙兒雖然是歡喜又欣慰地退下去,崔妙慧的臉色卻漸漸沉下來,重重將那瓷盞往幾上一頓,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道:“隻有你我在,你擺什麼譜?今兒怎麼換了這個丫頭?也不怕自己露了馬腳?你那最為愛重的茱蘿二婢,難道都不用再侍候你了麼?”
“阿茱和阿蘿啊,我娶了夫人,還要她們作甚?”
董真不以為忤,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閑閑道:“再說了,你方才自己都把雙兒趕緊打發出去,並且你也說了,郎君我是由你親自服侍,我最親之人,當然是你了,還會向誰露馬腳去?”
崔妙慧再次氣結,目光灼灼,恨不得將“他”臉上燒出幾個洞來才好。
董真卻是淡淡一笑,道:“妙慧啊,到了這個地步,你還看不出我對你的好意麼?”
“他”拿過那瓷盞,輕輕呷了一口清甜的梨水,道:“難道你還願意呆在杜源,或是……”
“不要提他們!”
崔妙慧忽然尖聲打斷了“他”,雙眸刹那間紅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用意!你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你故意帶我出宮,放我到處碰壁,讓我失望至極,使我無路可走,你將我賣給史萬石,又放我被杜源他們折辱,你如今又……你……你……”
她喉頭哽住,含淚嗚咽一聲,戛聲道:“你做的這一切,究竟所為何來?”
無數忍氣吞聲,委曲求全,那些從未經過,卻無法避免的辛酸和茫然,一時間都湧上心頭。
她雖是下定決心不要再在董真麵前露出絲毫軟弱,無奈眼淚卻不聽她的指揮,一下子就盈滿眼眶,隻得低下頭去,隻想拚命地忍住它們。
董真站了起來,緩步走向她,象牙般細膩光潔的手指,輕輕托住了她的下頜,溫柔的、然而卻是非常有力地,將她的臉扳了起來:
她滿臉都是淚痕,嘴唇顫抖,眼神黯淡。因一直在等著董真前來,她白天的妝容還未卸去,殘脂又被淚水衝開,狼藉不堪。
而董真卻那樣幹淨精潔,周身散發著沐浴後清新的香氣,肌膚紅潤,隱泛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