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真忽然想起織造司,忖道:“這祿福城中一個黃氏尚且如此富庶,普天之下的豪強世家更不必言。所以雖然百姓民不聊生,但錦匹卻越賣越貴,而各地諸侯將籌集軍費之計都指在了錦繡織業之上,果然是很有道理。子建先前跟我說,若單是經營織坊,集聚資財極慢,不如攻城掠地,轉眼間便富可敵國。這話雖然不錯,但若當真將織坊經營得好了,可知這天下富可敵國之人的金銀,倒是會通過織物,全部流入織坊之中呢。”
又想:“阿若說我‘心懷山川之誌,必有萬世之功’,雖然是激勵眾遊俠兒相從的言語,但漢高祖劉邦,也不過是起於亭長的一個小混混,如今我已化身為董真,少了女子身份束縛,又得諸人之助,若是風雲際會,機緣湊巧,焉知我不會當真成為一個大英雄?”
想到此處,不覺思緒掠開,一雙漆黑的眸子,宛若在腦海深處凝視著她。
她臉上一熱,忖道:“他看似為我不顧一切,甚至遣私軍前來隴西相助。但我卻知道,他實則並非年少輕狂之徒,此番作為,必有深意。可是我眼下一無所有,他的深意,所為何來呢?”
出了酒泉之後,曹植便與董真道別。這個名為折葉的小鎮,正是前往洛陽與鄴城兩路的分岔口。
董真誠心地向他道謝,曹植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問道:“你何時離開洛陽?”
董真一怔,卻不回答,一雙星眸凝望著他。
曹植歎了口氣,道:“也罷,你自有你的主張,跟大兄一樣。先前我有些急躁,你切莫放在心上。所謂‘遊鳥歸故巢,狐死反穴邱’。若要遠行,也切莫忘了你的家鄉,仍是在我中原之地。我唯有遠遠祈禱,願你多加餐飯,平安喜樂才好!”
這幾句話,卻極為真誠。
董真在另一個時空時,也曾多次從書籍影視中了解過曹植,現在看來,他與曆史上所描述的性情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差別,既有慷慨任俠之氣,又有赤子坦誠之心。他雖在曹氏族中長大,但或許是因了曹操和曹丕的保護,即使天性聰穎,也懂得那些傾軋勾當,卻一直遠離了所有的爾虞我詐,喜怒俱形於色,卻更為直率可愛。
董真想起後世,關於他與甄洛的那些緋聞軼事,甚至是那篇流傳千古的《洛神賦》,實在很難想象,這樣的豔遇會發生在眼前這個真摯爽朗的年青男子身上。
如果當真發生了,以曹丕的性情,又怎麼還會在當下這種爭嫡敏感的當口,仍然若隱若現地保護著這個弟弟?
還是曆史終究不是真相,真相是在歲月長河的哪一段,不為人知地拐了彎?
但是她此時隻是希望,曆史上那顛沛流離,在封地之間疲於奔命的陳思王,不會是眼前這個單純而快活的曹植。
他說希望她不要忘了自己的家鄉,那是因為他以為她是位於中原河北一帶的中山無極甄氏,卻不知她真正的家鄉遠隔萬裏之遙。
董真百感交集,輕輕道:“願君康與健,嬉戲百歲間。”
曹植並不知曉她此時複雜的心情,笑道:“多承你的吉言,隻是你若當真離去,不但要常記家鄉,還要記住有人在思念你,所謂‘人遠精魂近,寤寐夢容光。’”
別過曹植後,一路無話,隻是比起來程當然是輕鬆了不少。董真手頭有錢,且也大方,一路皆有酒肉款待,住宿也盡可能舒適。且先派了禰雲會麾下一人回去報信。也給崔妙慧帶了一封信,信上委婉地表示自己收了一支私兵,需要安排住宿等處,相信這位“賢內助”定會安排妥當雲雲。
她手上沒多少錢,開織坊也用得七七八八,前幾日“天水碧”雖然大火,但時日尚短,並沒有多大數目。況且她雖留給崔妙慧一些“家用”,但這些“家用”能做得了多少事,她心知肚明。
然而,如今時世艱難,她雖化身董真,也一樣舉步唯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冒這樣大的風險,收留了崔妙慧在身邊,豈能做賠本的買賣?固然是因為當初本就是看上了她的才能,想收為已用;但崔妙慧也得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不但有紙上談兵的能耐,還能操持實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