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頓,董真渾若不覺她的諷剌之意,微笑著對上崔妙慧的目光:“至於他……他對我自然上心,不過哪比得上夫人你事無巨細,操辦得宜呢?連史萬石這樣一塊頑石都擠得出油來?他可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不知夫人你答應了他什麼喪權辱國的要求?”
“喪權辱國倒未必。”崔妙慧差點要白他一眼,但看到處都是看著他們的眼睛,不由得壓了壓火氣,微笑道:“史萬石此前已來過數次,言說明日便要出發益州,向你索要美人呢。不過據妾想來,這不過是他一個幌子罷了。他又不傻,若能借你攀上那一位,隻怕他恨不得倒奉上你七八十個美人才對。故此我才流露出想要大肆張揚,前來迎接你的意思,他便拍了胸口保證,說所有金錢,皆由他全部支付。”
“於是何晏負責拉人,史萬石負責出錢?”董真斜著她:“咦,我隻交待讓你安排我的私兵食宿即可,你卻如此大張旗鼓,比為夫交待的辦得還要輝煌大氣,恐怕並不僅是彰顯你崔氏女的能耐罷?你倒是說一說,此舉所為何來?”
“妾倒有一事,想請問夫郎,”崔妙慧微微一笑,目中利光驀現:“夫郎口口聲聲有美人獻往益州,可往昔你帶給史萬石看的美人分明就是妾身,不知夫郎又從哪裏變出個美人交給史萬石?總不會是還讓妾拋頭露麵,為人婢伎罷?”
“所以你才盡量在人前出現,坐實董夫人的名份,如此一來,我便不敢將你賣往益州。”
董真似笑非笑,卻讓崔妙慧心中猛地一跳,勉強笑道:“難道你當真要將我送往劉璋那個色鬼府上?我堂堂崔氏……”
“你不是崔氏,我也不會。”董真打斷了她的話頭:“阿慧,你與我相處這些時日,難道還不了解我之心性?隻要你是我的人,我便不會算計你,更不會將你當作貨物一般,送來送去,任人分配。”
崔妙慧:“那你從何處找到絕色美人?”她驀地仿佛明白了什麼,失聲道:“難道是你自己?”
這一失聲而呼,頓時引來眾人更多尋詢的目光。
崔妙慧趕緊嫣然一笑,佯作是不慎失言,遂又低聲急急道:“你……你切切不可恢複女身前往劉璋府第!那裏龍潭虎穴,比不得你在鄴宮,又沒有子桓這樣的人來幫你……”
董真不置與否,也隻是向她嫣然一笑。
崔妙慧也知道此時並非二人的談話時機,遂也閉口不言。
“夫妻”二人攜手前行,身後跟著一行麗服美婢,笑意盈盈,向著那一大群洛陽權貴,迎上前去。
雖是各懷鬼胎,虛情假意,但一方決意要借這根高枝攀龍附鳳,一方暫棲此地不願多起事端,縱使從前並沒有多少相處的愉快往事,倒也“賓主”盡歡。
等到董真臉都幾乎笑到僵掉時,這場彩廬相迎的熱鬧才算到了尾聲。
當權貴們紛紛乘車遠去後,在蒼茫的暮色之中,董真一眼便看到了佇立不動的何晏。
風意微涼,吹得何晏外覆的淺灰鹿紋錦披風飄拂不已,那些錦上的靈鹿便活靈活現,宛若正奔騰在山嶽雲氣之間,平添了幾分恢弘空靈之意。
他看著董真,又將目光移到她身後的部曲諸眾上,神色平靜,倒看不出是什麼意思。
董真忽然想起禰雲會,連忙將他喚了出來。這次奔襲酒泉,因為黃昂等人被禦林軍嚇破了膽,差不多是不戰而降,所以並沒有用上這些護衛廝殺。但是禰雲會一路行止,卻顯然是嫻於軍伍,的確堪稱是個人才。何晏肯將他撥給自己使用,足見當時雖然不讚成她的行為,但還是盡心盡力了。
禰雲會自陣列中出,上前向何晏行禮。何晏安然受了他一禮,見董真忽然也撩起衣袍,向他拜倒,這才嚇了一跳,不由得伸手來扶,嗔道: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也難怪他反應過度,董真自從與他相識以來,無時不在刷新他對女子的認知。狠辣狡詐也好,重情重義也罷,放在一個男兒身上,這些品質固然珍貴,但身為女子便顯得實在不妥。
何晏也不知為何,每當看到她時,總忍不住要出言相譏,又或是暗中抬杠,即使是那晚與曹丕陸焉一起求娶,也自認為並非出自真心。隻是有一種“其實娶了也不錯至少壓得住後宅那群女人”以及“大家都要娶我就偏要插一腳”的複雜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