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驚蟄時分(1 / 3)

轟隆隆!

天邊滾過一串雷,董嫻手腕一顫,細細的毫尖不由得在白絹上一頓,落下了圓圓粗粗的點子。

旁邊侍婢不由得呀地一聲,惋惜道:“嫻夫人描的好花色,卻被這雷驚了筆調,倒壞了樣子。隻怕又要再畫一幅,不然結不得花本。”

所謂結花本,是織錦當中很關鍵的一個環節。先是讓人將花色描畫在帛紙之上,結本的匠人再用各色絲線來量好畫上每一根線條的尺度,算計分寸後結好,將其懸掛在提花機的花樓之上。然後負責織錦的織工再穿綜帶經,提起衢腳,投梭往來,這些絲線一根根被牽扯進來,左右穿梭,錦幅自手底慢慢成形,其圖案正是帛紙上所描畫成的花樣。

與出身低級武官家庭,也頗有勇武之力的董媛不同,董嫻從前的出身,也算是書香門第,雖然在織造司中蹉跎了多年歲月,但如今頗養了些時日,手指漸漸纖細,又恢複了從前的靈動敏捷,執起從前在家中最愛的畫筆時,也是一如往昔。

董嫻描的是一副極其美麗的花樣,粼粼的水波,是淡淡的藍,揉和了幽幽的綠,看上去通透而清澈,間或有些若有若無的紋路,細的幾乎到不可見,最粗的也隻如頭發絲兒,細膩而綿密,正是波紋的形狀,顯出了水波的走向和流勢,任是誰一見了這水波,都會讚歎一聲,仿佛整個目光都要沉入這畫筆繪就的水色波光深處。

而更美的,卻是這水波之間,載載浮浮的花瓣,有單瓣的,有三四瓣攢在一起的,也有折枝的花朵,瞧著就象是剛從枝頭上飄下來,落入了這水波之中,粉紅鵝黃,映著幽藍清碧,清麗妍雅,還透著一種悠然自得的韻味。

旁的也罷了,隻這悠然之韻,才是最重要的。

董嫻記得主君當時說過的話:

“歸隱林下,看落花流水,豈是尋常人能享到的福祉?且不說天下大亂,烽煙四起,找一處安安穩穩賞花觀水的地方尚且不得,便是太平盛世,為糊口而奔波,又到什麼時候方有這樣閑心?所以這歸隱二字,卻不是人人都說得的。也正因此,這流水落花錦,便分外要畫出貴氣來,是清逸中帶著貴氣。”

董嫻昔日在家中,也不是沒有見過流水中的落花,但後來的確是沒了這樣的福祉,在織室中日日勞作,那昔日的情形就模糊得很了。但她一向很有毅力,常常會跑到白龍江和閬水旁去觀察水波,唯恐江水過於奔湍,甚至還常去離雲別館,在瀑布下的碧潭邊,一坐便是數個時辰,認真揣磨那碧綠得近乎幽藍的靜水微瀾,單單是畫稿,便已經廢了數十次,總是不滿意,又要從頭來過。

董真見她這般認真,不免也甚是欣悅,笑道:“其實你畫得已經相當不錯了,隻是這落花流水紋的花樣,之所以與常見的情形不同,全是因為……”

她頓了頓,道:“昔日我曾在錦城浣花溪畔,見過春日薰風吹過,拂落了枝頭的花朵,那些花瓣落入水波之中,溪水清碧柔滑,花瓣顏色絢麗,相映之下,美如畫卷,卻是與這閬水還有潭水不同的……”

董嫻卻有些疑惑:這位主君昔日入織造司之前,聽說出自中山無極甄氏,與益州相隔甚遠,如何會知道浣花溪?

董真卻微微一笑,摸了摸她光滑如緞子般的鬢發,道:“若果真是畫不出我心中的落花流水紋,也是無妨。想來過不了多久,你便會親自瞧一瞧那浣花溪了。”

浣花溪在錦城,那是益州的治所。

董嫻想到此處,將手中畫筆輕輕擱在一邊,道:“不過是一幅花樣罷了,換一張紙再來罷。”

天邊雷聲依舊滾過,忽遠忽近,如金石崩裂,又似撾鼓聲聲。

那侍婢拍了拍胸口,笑道:“難怪這雷如此駭人,婢子這才想起來,今天好象正是到了驚蟄的天氣了。”

驚蟄!

董嫻心中一動,抬起頭來,目光越過簷前密密的林木,往遠處看去:

上個月新的莊園落成,董真攜“家眷”從離雲別館中搬了出來,那裏隻留了部分奴婢。好在夏天過幾月便要來臨了,那離雲別館,便恰好發揮了它最初的功能——避暑之用。

董真從前是暫無適當的住處,如今有了這莊園,當然就應該搬進去。

董嫻現在所處的樓閣,便是在這莊園之中,地勢頗高,一眼望去,能看到遠處起伏如綠海的桑樹林,和更遠處玉帶也似的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