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真在上清宮住了月餘,傷勢才基本痊愈。
那些棉枝,在曹丕離去之前,她交給了蔣賢。
因她現在是暫居在陽平觀,即使傷愈離開,也應該會在巴蜀飄泊一段時日,並不適合在此種植棉花。
而鄴城,不,現在為魏國都城,應稱為鄴都了——鄴都周圍氣候對種植棉花也頗為適宜,況且有曹丕照應,更會讓她放心很多。
棉花成功種植後,還有一係列的事情要做,紡線、織布甚至是推廣和進一步研究。
她雖是知道技術上的大致原理,而且比起這個時空的人來說更為見多識廣,但真正論紡織工藝之嫻熟,她這個多半從書上得來知識的人,卻是萬萬比不上民間那些紡織能手。
如果沒有魏國的力量,僅憑她一人,做起來會困難很多。
最初她的打算,就是要尋一個實力雄厚的諸侯來為助,她選擇的是劉備,劉備卻一再地讓她失望。
如今既與曹丕定情,至少兩年之後自己離去,棉花的種植業已經頗具規模。
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要離開,心中不是沒有惆悵。
然而,或許是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而且不是因為自己,還因為曹丕的緣故,忽然對生命渴望起來,對從前所堅持的也就不再那樣執著。
生命具有它的不可測性,如同河流永遠不知自己將遇到怎樣的險灘和崖石。
對於從未深深愛過一次的自己,即使是愛過再別離,也應該是一段難忘的回憶。
隻是……
她心底的不安,究竟又來自何處呢?
她倚闌望著足下飄逸的雲氣,陽平觀氣候溫潤,即使是秋日裏的寒意也並不怎樣令人難受,這些時日裏她住在這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靜謐和愜意。
然而……
她伸手摸了摸腰間,那裏的香囊已經不在了。
當初受傷昏迷後,因了有辛苑和槿妍在,她所有的東西都收得妥妥當當。而且她可以肯定的是,有辛苑在身邊,即使是陸焉也休想看到她隨身之藏。
果然任兒留給她的東西都好好裝在香囊裏,香囊原是被針線封嚴的,也沒有被拆過線腳的痕跡。
但她後來醒了,不多時便讓辛苑把這香囊找了來。
她沒有料錯,辛苑自從留下來後,自發自覺地將自己當成了她的貼身侍婢。一應物件包括那件天衣都洗得幹幹淨淨晾曬好了,全由辛苑保管著,槿妍竟然也沒有說什麼。
用辛苑的話來說,就是“槿妍姐姐既回了師君身邊,自然算是他的侍婢。幫忙服侍女郎尚可,豈能一徑留在女郎身邊?”
但是槿妍那樣的性子,如今也這樣柔和起來,倒是出乎董真的意料之外。
董真趁著無人,讓辛苑守在門外,自己拆開了香囊,看到了任兒留給她的物事。
其實也沒什麼東西,不過就一隻拇指大小的瓷瓶,瓶中是冷香撲鼻的十幾粒豆子大小的藥丸。另還有兩張紙,卻是非同小可。
一張紙上是藥方,可解無澗之毒的藥方。董真在那穀中便聽過,知道無澗教那些養成的美姬們散落在各地王侯世家府第之中,潛伏為細作,但無澗教中為了控製她們,自有一種毒藥,就是這無澗之毒。若不是每年歲末,任兒借送年禮之機,將此解藥送去各府給她們,便會有如萬蟻齧身、筋骨寸斷之痛楚。槿妍就是無澗教中長大的,當然也服過這種毒藥。但看槿妍的樣子,似乎並不在意,而陸焉更是提都未提。
想來天師道中醫術高超之人頗多,或許早已解去了槿妍的毒性?
第二張紙,卻更令她大吃一驚:那是無澗教的名單!
名單分而為二,一是如今養在無澗之中未長成的少女名單,二是已派往各世族大戶府中的美姬名單。不僅是名字和地址,還有身貌特征等都詳細地進行了備注。
當時董真看了此物,不由得怔在當場,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任兒這是什麼意思?
或是她自知必死?
才將無澗教數十年經營,都交給了自己?
她為何要交給自己?
回想任兒最後一刻神情,似笑非笑,似悲如喜,董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完全地看透這個女子。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任兒,對曹丕,是全心全意的愛戀。
甚至不惜背叛了師門。
而曹丕,又是怎樣回報她的呢?
董真隻覺胸口一疼,不由得伸手緊緊撫上。
是了,在曹丕的心中,想必是從來沒有將任兒,當作一個平等的可以愛戀的女人。最多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或許還有一些感激、一些憐愛。在袞州的大雪之中,在少時的他病重之時,任兒是他最可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