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那些往事(1 / 3)

崔妙慧揚聲道:“主君有令,宣郭氏。”

所謂的郭夫人,不過是位卑者的稱呼,如今身為世子婦的織成,可直呼其姓氏,以示正室的尊貴。

腳步聲再次響起,卻是四個妙齡女婢,抬著一張藤榻,出現在堂前階下。

冬日天短,雖尚未到申時,然天色已昏暗下來。廊簷間已掛起紗燈,微黃的燈光,落在那張藤榻之上。

榻間堆有錦緞衾褥,當中躺有一人,烏黑的頭發隻鬆鬆綰了一個髻,此時那榻中之人正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被兩邊侍女扶住,侍女似乎想攔,又不敢攔住,隻哀懇地向堂上道:“女君!”

而守在門口的董媛已不禁失聲道:“二娘!”

榻中人抬起臉來,她淒然一笑,道:“果然還是舊時稱呼,最叫人心中安寧。”

燈光映照之下,隻露出錦繡之中那張蒼白的臉龐,下頜尖尖,已瘦得有些脫形。但即使如此,織成目力遠勝常人,隻是一麵之下,已依稀認出了昔日熟悉的輪廊,那曾經靈動的眉眼,除了當年的辛二娘,後來的明河,如今的郭煦,還有誰人?

隻是,從知道自己將回鄴都的那一天起,織成就在暗中設想過與她見麵的情形。但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再見到她時,竟是這樣一副模樣。

她看了崔妙慧一眼,崔妙慧已道:“女君體恤郭氏,便扶入堂中罷。”

四名侍婢放下藤榻,其中兩名上前,將郭煦扶了進來。

她足下虛浮,行走無力,顯然果真有疾在身。

剛一入堂下,郭煦便掙紮著翻身下榻,猛地伏在了地上,含淚叫道:“女郎!”

這是一個距此已經時間很久遠的一個稱呼,卻在那一瞬間讓在場的人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對織成來說,她首先想起的,是遠在陽平觀的槿妍,和被自己派往東吳、襄城之地奔走的素月。

那才是當初和她在辛室之中,最為接近的姐妹,她們,她連同明河一起,曾度過多少艱辛、緊張卻又相扶相攜的歲月。

辛室暗淡的油燈、粗糙的粥水、槿妍在水溝旁一絲不苟的洗濯、那一晚的血與火……都在眼前一一浮現。

即使是後來也曾共過所謂的“富貴”,但回想她們的曾經,那些辛室的經曆,卻是彼此之間更親密的存在。

如今槿妍在蜀養病,素月仍在她的身邊,而她和明河,是從何時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共事一夫!

這是一件多麼荒謬的事情!

應該是從她當初逃走前,將明河托付給曹丕開始吧。

曹丕一直都沒有告訴她,為何他會納了明河為妾。而她也一直潛意識地在逃避這個問題。但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她總是會忍不住猜想:

他是如何看中了她呢?

以明河的聰慧機靈,應該也會創造出很多機會來接近他,並為他所喜罷?

就連她董織成,不也是和明河由敵化友,在那一個經過血與火洗禮的辛室夜晚,將明河看作了自己並肩而戰的親密同伴這一麼?

是她自己錯了,不該去這樣信賴人性?

所謂的交情也好、共苦也罷,哪裏抵得過男女鍾情?哪裏抵得過榮華富貴?

她什麼話也沒說,然而室中諸人,隻覺四周嗡嗡作響,仿佛虛空之中,已滾過千言萬語。

燈火一跳,郭煦驀地抬起頭來,向兩侍婢道:“你們且先退下。”

兩侍婢有些猶豫,甚至看了織成一眼,卻聽崔妙慧已經冷冷道:“來人!”

門外有衛士應喏聲起,崔妙慧便道:“將這兩個賤婢拖下去,杖責二十!”

“啊!”

兩侍婢尖叫一聲,往後退去,其中一婢失聲道:“我等無罪!你怎敢……”崔妙慧抬頭就是一擊耳光!

啪!

聲震堂階。

她是經過戰陣見過血的人,這一掌何其用力?那侍婢暈頭轉向,整個身形猛地跌倒,伏在地麵之上,從嘴角耳中,都流出血來。哪裏還說得出一個字?

她這般惡悍,另一侍婢癱倒在地,牙齒得得作響,麵容一片呆滯。

衛士跨階而入,將二人如死狗一般拖了下去,至於杖責如何,自有趙年操心。但這是織成入府之後發作的第一個人,可想而知這杖下的滋味,是非死即傷。

“罪不罪的,也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是求情,還是罷了。”

崔妙慧這才向郭煦微微一笑,燈燭之下,隻覺她麗顏如花,燦然生輝:

“一來呢,主君並非無能無禮之輩,二來呢,就算主君偶爾做了什麼無能無禮之事,這不還有第一條麼?”

董媛原本是瞪目站在一旁助威,此時卻差點笑噴。

這是從前織成講過的一個笑話:有戶人家的男主人懼內,別人問他,你家裏有什麼章程?若是有章程的話,便是你家婦人厲害,也翻不起大浪來。男主人答道,我家就兩個章程,第一個章程便是,賤內永遠是對的。別人不甘心,又問,這不還有第二個章程麼?男主人苦著臉道,這第二個章程麼,就是賤內萬一錯了,就看第一條。

郭煦卻是連頭也沒回,更不曾出聲攔阻,低聲道:“她二人跟隨妾良久,隻怕是錯看了世子婦。得些教訓也罷,妾並不敢為之求情。”

當年的崔妙慧,是何等高貴光華,她自然曾經見過。隻是沒想到,再次見到時,竟是如此狠辣。

過去雖然厲害,但畢竟沒有如今的殺氣,